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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座評論:普裡戈津的兵變何以未能成事

2023年6月28日

時評人鄧聿文指出,可以被看作普丁「白手套」的普裡戈津在這次兵變中付出了慘重代價,他為什麼願意接受「流放」白俄、兵變戛然而止的結果,是這起事件的詭異之處。一個關鍵原因很可能是普裡戈津身上強烈的俄羅斯民族主義。無論如何,對於普裡戈津和普丁來說,這是一場雙輸的兵變。

普裡戈津是俄羅斯的「宋江」?是強烈的民族主義讓他顧全大局所以撤兵?圖為6月24日普裡戈津離開羅斯托夫市
普裡戈津是俄羅斯的「宋江」?是強烈的民族主義讓他顧全大局所以撤兵?圖為6月24日普裡戈津離開羅斯托夫市圖片來源: Alexander Ermochenko/REUTERS

(德國之聲中文網)歷史真是變幻莫測,但也因此而吸引人,美東時間6月24日早上,當全球輿論以異常興奮的心情以為能夠見證一場歷史大戲的發生,但是到下午,它就迅速反轉。我指的是俄羅斯雇傭軍華格納集團的兵變。華格納士兵的軍車洪流滾滾進軍莫斯科,當全球輿論屏住呼吸,睜大眼睛看著普丁政權危在旦夕,沒料到午後峰迴路轉,華格納撤兵,返回其在烏克蘭作戰的營地。一場大戲剛上演就戛然而止。

「清君側」的支持寥寥

我在24日上午的一個談話節目中認為,普裡戈津的兵變很可能以失敗收場,理由是,在普丁發表全國電視講話,將這場普裡戈津定義的「正義遊行」宣佈為「武裝叛亂」後,俄羅斯議會、東正教大牧首、政府官員、輿論迅速表態支持普丁,後者也同白俄總統盧卡申科、土耳其總統艾爾多安和幾個中亞國家領導人打電話,對方都表示此乃俄羅斯內政,理解和支持普丁作出的決定。儘管普裡戈津打出的旗號是莫斯科軍事領導層腐敗無能,他要「清君側」,然而,當此俄烏鏖戰之際,此種公然的反叛行為推翻的不僅有可能是普丁的統治,更會導致俄羅斯在這場戰爭的失敗。這會讓很多俄羅斯民眾難以接受華格納雇傭軍的兵變,雖然他們也痛恨普丁政權的腐敗,可在此國家危亡之秋,還是要顧全這個所謂的大局,畢竟普丁是他們選出來的領導人,是國家團結的象徵。可以說,普丁當政的這些年,確實成功地對俄羅斯民族進行了洗腦。正因此,對華格納集團相當一部分士兵和軍官會有很大的心理上的壓力。

華格納反水 俄羅斯媒體 一臉懵

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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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比起莫斯科空虛的兵防來,華格納雖然看似有人數和重武器裝配的優勢,而且不發一槍就佔領了俄南部軍區指揮部,然而,真的兵臨城下,同守衛莫斯科的國民衛隊激戰,除非普丁完全喪失權威,他的命令被軍官們拒絕,否則,他可以調集俄遠東等部隊來支援。

事件的詭異之處

然而,事情反轉的比我的判斷快得多,也出乎外界多數人的預料,亦如幾乎所有人——我認為也包括普丁在內——沒有料到普裡戈津會發動兵變一樣。事情的迅速解決現在看來得益於白俄總統盧卡申科的調停,後者同普裡戈津有20年私交,在普丁授權同意下同普裡戈津談判,結果顯然對普裡戈津非常不利,尤其同他發動兵變的真實意圖——防止華格納集團被收編,喪失軍隊控制權相比。雖然參與「叛亂」的華格納士兵因為在戰場的付出不會受到追究,未參與「叛亂」的士兵將被俄國防部收編,普裡戈津本人也被撤銷刑事指控,然而代價是「放逐」白俄,離開他創建和倚重的部隊。將軍卸甲歸田,光桿一個,也就不再讓人害怕。

另外,普裡戈津「流放」白俄,雖然他跟普丁交情不錯——某種意義上華格納集團也是普丁的白手套,可這回犯上作亂,此類反叛行為從來都是死罪的,儘管有盧卡申科擔保,可假如他不老老實實在白俄呆著,還想東山再起,誰又能保證特工出身的普丁不會把他幹掉?而他要求撤換俄國防部長紹伊古等高官,按照克宮的說法,這不是他和盧卡申科有權討論的話題。由此來看,普裡戈津在這次兵變中付出的代價其實慘重,決非像協議所說最大程度保障了華格納集團利益。而普裡戈津為什麼願意接受這個結果,此正是這起事件的詭異之處。

俄羅斯的「宋江」?

我認為,關鍵原因很可能是普裡戈津自己身上強烈的俄羅斯民族主義讓他同意撤兵。這位華格納雇傭軍的頭目、普丁曾經的大廚,比普丁本人可能更懷有復興俄羅斯的念頭。俄烏戰場最慘烈的戰鬥都是他的雇傭兵來打的,普丁所以把他的部隊放在那些防區,或許看中的就是他身上強烈的大俄羅斯主義。

據說華格納集團雇傭軍主要由現役和退伍軍人,以及囚徒組成,他們和一般只為錢打仗的雇傭兵不同,這些現役和退伍軍人,還是有一定的理念,民族主義情緒都很強,所以才會在戰場上玩命打。此說有一定道理。普裡戈津強烈的民族主義讓他在盧卡申科勸說下,覺得不能在莫斯科發生內戰,否則,推翻了普丁,卻讓俄羅斯在俄烏戰場失敗,他就成了民族罪人。因此他在撤退命令中說,不讓俄羅斯出現流血是最高原則。華格納在佔領俄南部軍區指揮部後,也沒有關閉飛機場和導彈發射塔,為的是可以繼續向烏克蘭發射導彈,他還說,解決了莫斯科的問題,再回去打烏克蘭,這都從一個側面印證了他的民族主義。

歷史上顧全大局的反賊有沒有?宋朝的宋江或許算一個。然而,不願見到流血衝突的民族主義只能解釋普裡戈津同意撤兵,無法解釋他「自願」離開華格納前往白俄,因為這一走且不論今後會不會有生命危險,除非奇跡發生,他再無資本同他所痛恨的莫斯科軍事領導層博弈,更不用說同普丁;也就是說,他的政治生涯實際在此一刻已經結束,這應該不會是他想要的結果。所以合理的推定是他有什麼把柄捏在普丁手上。有美國情報官員就表示普裡戈津的近親被普丁控制,讓他不得不服軟。此種可能性不排除。同日外界也看到,在華格納雇傭兵向莫斯科進軍途中,俄安全機構在搜查華格納位於聖彼得堡的總部大樓。

當然,還有其他的因素,比如可能念主子的一份舊情,不想同普丁徹底翻臉。普裡戈津的「反叛」自始至終沒有把矛頭指向普丁,普丁在5分鐘的「武裝叛亂」的電視講話中,也沒有直接點普裡戈津的名字,彼此都給對方留了一個後退空間。再如普裡戈津正式發動兵變特別是在普丁講話後他發現,他的反叛沒有得到俄羅斯的主流民眾和政治力量的響應和支持,以其區區2萬多人馬,即使攻下莫斯科,也一定會被各方勢力討伐,到時下場比現在就要慘得多。

時評人鄧聿文指出,對普裡戈津和普丁而言,這是一場雙輸的兵變。圖為2011年11月11日普丁在普裡戈津(左)餐廳用餐的資料圖片圖片來源: Misha Japaridze/AP/picture alliance

雙輸的兵變

上述分析是一種合理的論證,這個事情的背後無疑還有許多不為外界所知的秘密。不管怎樣,這是一場雙輸的兵變,普裡戈津是最大輸家,普丁又何嘗不是,是他培養了普裡戈津的驕肆,讓後者坐大,以致尾大不掉,釀成今日之亂。在普丁20多年的執政中,他依仗其克格勃戰友、聖彼得堡期間和他一起經商發財的朋友,以及後來逐漸依附於他的技術官僚三股政治力量,但這個執政圈子跟著普丁在台上久了,不可避免地陷入貪腐和內鬥。隨著俄羅斯和西方關係的僵化,尤其是俄烏戰爭開打後的不順,這些建制派精英的利益也受到損害,對普丁的不滿在加強,他的權力根基在動搖,後來幾年普丁的決策越來越在一個小圈子作出。所以他需要培植草根力量來抑制建制派。普裡戈津就是他看中的人。這些年,普裡戈津一手創建的華格納集團幫普丁幹了不少髒活累活,實際可以看作普丁的白手套。然而,普裡戈津也是個有野心的人,他看不慣莫斯科那幫圍在普丁身邊的高級軍官,認為他們無能和腐敗,有沒有取代他們掌控俄軍事領導權的用意,外界並不清楚,但這正是雙方發生矛盾和衝突的根源。普丁本想用普裡戈津這個草根力量來制衡紹伊古等建制力量,在中間取得一個平衡,未料此人不聽使喚、擁兵自重,直至發動兵變,這對任何一個政治強人而言,都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普裡戈津雖然落得個「流放」白俄的下場,然而,這場兵變也讓俄羅斯民眾看到在普裡戈津挑戰普丁的權力下,後者束手無策,不得不要盧卡申科出面解決問題的權威衰落的場面。此外,兵變也對這場戰爭的合法性再次進行了追問,對俄前方作戰士兵的士氣的打擊不可小覷。這些都是要普丁去面對和化解的。從這個角度說,此事到此並未結束,未來如何演化,依然值得重視。

鄧聿文為政治評論員,獨立學者,中國戰略分析智庫研究員兼中國戰略分析雜誌共同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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