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座評論：「雞同鴨講」的拜習通話
2022年3月21日
（德國之聲中文網）這是美中領導人今年以來的首次影片通話，也是去年11月以來的第二次。由於俄羅斯對烏克蘭的入侵，拜登將通話重心放在制裁俄羅斯的問題上，美國務卿布林肯在二人通話前對媒體放話，若中國不配合美制裁俄，向俄提供經濟和軍事支援，要面臨被美和西方二級制裁的後果。從白宮公佈的新聞稿看，拜登確實警告習，中國如向俄提供實質性物質支持將會面臨的影響和後果。但對於中國將會受到怎樣的影響和後果，白宮發言人並沒有回應。
習近平的「反警告」
然而，習近平完全無視拜登警告。習在通話中重申了北京對於烏克蘭局勢的原則立場，同時用兩句中國老話——「一個巴掌拍不響」、「解鈴還須系鈴人」——含蓄告誡拜登，俄烏成為現在這個樣子，美國也要負至少部分責任。習還指出，「作為大國領導人，我們要考慮妥善解決全球熱點問題，更要考慮全球穩定和幾十億人民的生產生活。實施全方位、無差別制裁，受罪的還是老百姓。如果進一步升級，還會引發全球經貿、金融、能源、糧食、產業鏈供應鏈等發生嚴重危機，使本已困難的世界經濟雪上加霜，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形勢越是複雜，越需要保持冷靜和理性。」外界對拜習通話的討論，很少有人注意習說的這段話，或者把它解讀成習在此是指美國和西方對俄的制裁升級將會導致全球嚴重危機，但它可能更是針對拜登警告的「反警告」，也即若美因中不願站在在美一方而對中實施二級制裁，恐會在全球造成美不願看到的後果。中國已有看法認為，以中國全產業鏈的優勢，強大的製造能力，和世界貿易的密切聯繫，以及龐大的外匯儲備，假如美國要像制裁俄那樣制裁中國，必須三思，否則未必能佔到便宜。習表達的其實也是這個意思。
從中方公佈的通話記錄看，烏克蘭局勢不是習通話關切的重點，他在意的是中美關係本身特別是台灣問題。習直指中美關係還沒有走出美國上屆政府製造的困境，反而遭遇了越來越多的挑戰，在台灣問題上，美國一些人向「台獨」勢力發出錯誤訊號，十分危險，如果處理不好，會對兩國關係造成顛覆性影響。習把中美關係出現目前局面的原因，直接歸咎於美方一些人沒有落實拜登的「四不一無意」承諾，對中方的戰略意圖作出了誤讀誤判。用中國官方學者的話說，習其實是要告訴拜登，他在處理中美關係時用人不當。現在拜登的團隊中，國務卿布林肯、國安顧問沙利文、印太協調人坎貝爾三人在對中態度上都是鷹派，他們無意去落實拜登的指示。但白宮簡短的新聞稿，也看不出拜登對改善美中關係有什麼興趣，他和習的通話，是要在烏克蘭問題上敲打中國，而非著眼於維護和改善雙邊關係。此乃美國當下的態度。
一個在俄烏戰爭上警告中國，不要站在錯誤一方；一個勸告在美中關係和台灣問題上，不要越走越遠。可見二人通話完全是雞同鴨講，毫無交集。明知這個結果，可拜登為何偏偏要向習近平發出通話邀約，後者又為何偏偏應約，這是外界最關心的。原因或許在於，雙方雖知對方想的是什麼，但要通過最高領導人的直接交流確認這點，以為下一步展開赤裸裸的全面競爭做準備。
從華盛頓來看，中方通過外交部發言人以及外交主管官員的再三表態，釋放出了反戰但不譴責俄、勸和促談、解決烏克蘭人道危機的表面中立，實則偏向俄的態度和立場。俄烏戰爭爆發後，中國外長王毅同布林肯等多國外長交換了意見和看法，清楚表達了中國對俄烏戰爭的原則和立場。3月14日，中國外交最高主管官員楊潔篪又飛往羅馬，同美國安顧問沙利文進行了7個小時的「激烈」討論。這次會談也集中在中美關係和烏克蘭這兩個問題上。事後中方新聞稿只有楊潔篪怎麼說，完全沒有對美方立場的報導。
以前中方對兩國高層領導人的會談，雖然新聞稿也以中方表述為主，但多少會反映一點對方的訊息，而這次完全沒有看到沙利文說了什麼，由此可推斷，雙方分歧巨大，沙利文的話完全不合中方胃口。楊潔篪關於俄烏局勢的說法和中國外交部此前的表述沒有不同，也和習近平的此次表態完全一致。對中美關係和台灣問題，楊也表達了習在通話中表達的內容。故拜登從沙楊的羅馬會談裡，已清楚地知道中方在烏克蘭問題和同俄羅斯的關係上，所持的立場和態度，若無特別意外，習是不可能在隨後幾天就會有所改變。按理，拜登沒有必要發起這場通話，所以這麼做，就是要習親自確認這點。有了這個確認，接下美國的全球佈局，才更有針對性。
同樣，習近平也是要拜登確認他對中美關係和台灣問題的真實看法和態度。拜登上次影片通話提出了處理美中關係的「四不一無意」，但該承諾沒有得到美方的認真對待，相反，在北京看來，美在台灣問題上出現了一些慫恿、放縱「台獨」的危險舉動。這到底是拜登的團隊違背了其旨意，還是拜登願本就不打算改善美中關係，抑或在目前這種對抗氛圍下，即使拜登有心改善亦無力做到？估計習不會簡單地認為是拜登的手下陽奉陰違，不把他的話當回事。無論何種原因導致拜登的「四不一無意」成為空洞承諾，習都會認為，在可見之未來，中美關係完全沒有轉好之可能，尤其美國會頻繁地打台灣牌，利用台灣來牽制和遏制中國的發展。
中美各有盤算
一旦北京意識到無論做多大努力，都不可能使中美關係回到中方所說的「正確軌道」，要它放棄莫斯科，同美一道制裁俄，是做不到的。有種說法，華盛頓施壓中國不能給俄羅斯提供經濟和軍事援助，實則是借助話語霸權把中國塑造成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幫兇」，在道德上進行醜化，從而號令西方和日韓等盟友，同中國打一場長期的全面的經濟新冷戰，以此削弱中國。華盛頓也許有這個意圖，可如前所指，對中國二級制裁導致的全面經濟冷戰，西方其他國家是否能承受，以致願意配合美國成為美國能否發動二級制裁的關鍵。歐盟如今對俄羅斯的制裁，已達極限，要它跟隨美再來制裁中國，恐怕力不從心。另一方面，華盛頓如確有該目的，只會加深北京對它的戰略疑慮。現在中南海根深蒂固的思維是，無論中國怎樣「討好」美國，對美讓步，在收拾了俄羅斯後，美國下一步就會騰出手率領盟友來收拾中國。華盛頓似乎對此也不隱瞞。今年2月拜登政府發表了它的印太戰略，目標所指就是中國。美國所以遲遲不出兵或者在烏克蘭劃禁飛區，恐怕也有這一考量，因為俄美一旦開戰，美國擔心它無法遏制中國，讓中國坐大。
這樣來看，北京選擇和莫斯科站在一起，合乎它的邏輯。可由於和烏克蘭過去也是「友好」關係，北京不會表現出明顯的親俄挺俄跡象，但以為它會擔心美國的威脅從而疏遠莫斯科，是不可能的。拜習通話沒有顯示習近平對中俄升級的戰略協作夥伴關係，有任何程度的原則性改變。
儘管習近平沒有對拜登妥協，但當拜登警告中國如有對俄羅斯的實質幫助將面臨的後果時，習應明白這不是拜登的裝腔作勢。兩人近2小時的通話，還有大量的細節沒有披露，兩人也許達成了某些共識，如對美國認為的中國賣給俄羅斯的某些武器和產品有利於支撐俄羅斯戰場，那麼中國很可能不會對俄羅斯輸出該武器和產品。對北京來說，中美畢竟不像俄美那樣已經完全撕破臉，不能因為中俄關係就置美國警告於不顧，觸怒華盛頓，將自己完全綁在俄羅斯戰車上，這也不符合中國的國家利益。當然，北京為此會向莫斯科解釋，取得後者的諒解，但北京不會在莫斯科的「患難時刻」拋棄它的這個老朋友。從這個角度，可以說北京已經選邊站了。
另一方面，儘管雙方都不對對方抱有幻想，但還是要有必要的管控，以免因在俄烏戰爭一事上的懷疑和誤判而導致雙方在經濟上大打出手，即使最後真的不可避免出現制裁和反制裁，也是在進行了外交努力之後。
鄧聿文為政治評論員，獨立學者，中國戰略分析智庫研究員兼中國戰略分析雜誌共同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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