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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北韓留學記

Esther Felden2015年8月16日

18歲的英國小夥子亞歷山德羅‧福特(Alessandro Ford)在北韓首都平壤短期留學了4個月。他向德國之聲介紹了他在亞洲東部這個孤立國家生活學習的經歷。

Alessandro Ford Skyline Pjöngjang Nordkorea
圖片來源: privat

(德國之聲中文網)去年八月到十二月,亞歷山德羅‧福特(Alessandro Ford)在北韓首都平壤的金日成綜合大學留學。他恐怕是第一個在北韓留學的西方大學生。

回到歐洲後,福特回顧了他在北韓的那段時光。他向德國之聲介紹了在平壤的校園生活,介紹了在那兒結交朋友以及時刻被監視的經歷。他還介紹了在北韓該做什麼和不該做什麼。

德國之聲:今天許多大學生都到國外短期留學一個學期,他們大都是去美國、澳洲,或許還有中國,但沒有去北韓的。你是怎麼想起去北韓的呢?

亞歷山德羅‧福特:我2011年隨父親去過北韓,他是北韓問題專家。當時他是出差,而對我來說呢,那是到一個奇異、未知國度的一次探險之行。那次旅行對我個人來說是無聊的:老是開長會,乘坐的小轎車又熱又擠。不過時不時也會有點兒令人興奮的東西,表明這個國家多麼奇異,多麼陌生,多麼不一樣。

快兩年後,也就是2013年初,我開始考慮中學畢業後,先不直接上大學,而是做點別的,但我不知道該做什麼,只想做一件大動作的、膽大冒險的事。我考慮了各種可能性,其中包括到越南自由行、到哥倫比亞做志願者、買張火車通票在歐洲各國旅行等等,但哪一個看上去都不夠挑戰性。

我父親後來急了,因為我老是遲疑不決。他說:"再不做決定,我就干脆把你送到北韓。"他是開玩笑說的,就是想推我一把,沒曾想這成了我一生中最值得記憶的幾個月的開始。我問父親,他是不是真的能讓我回到北韓多呆一段時間。他大為吃驚,不過答應問問看這種想法是否行得通。

德國之聲:實現這個想法有多困難?

福特:北韓花了幾個月的時間研究,最終同意了。他們提出的唯一條件是要在去之前學點兒基礎北韓語。我也學了。他們希望推動北韓的大學和西方大學--其中包括劍橋大學--之間的學生交流,為此他們需要一個開先河的,摸索一下將來和歐洲學生交流的方式方法。那麼,一名去過北韓、對北韓有所瞭解的英國學生就是非常合適的人選。

德國之聲:那裡的校園生活是什麼樣的呢?

福特:和我們這兒很不一樣。文化不一樣,人們的行為方式不一樣,氣氛也不一樣。不過過一段時間你就會習慣的。我們一起踢足球、打籃球、打牌,一起喝啤酒、看電影。就像到任何其他新地方一樣,一段時間後,你就會熟悉的。但有一點花的時間要長,那就是北韓人天生是工作狂,他們讀書時或者做體育運動時對自己的負荷要求,你很難跟上。

德國之聲:你在北韓經歷的文化衝擊有多大?

福特:文化衝擊非常大,尤其是頭兩個月。大家什麼事兒都一起做:一起洗澡、一起去桑拿放鬆、一起吃飯、一起做體育運動,根本沒有個人隱私一說。還有政治化的那一面。每天早晨,大家都要在"偉大領袖"金日成的塑像前鞠躬,每個房間都掛著金日成和金正日的大幅照片,每天早晨都有一輛官方喇叭車開過我們宿舍,向我們播放歌頌社會主義的歌曲。這些都讓人挺難適應的,不過後來我還是適應了。

在平壤滑旱冰圖片來源: privat

德國之聲:和在歐洲的家人聯繫方便嗎?

福特:我像所有人一樣,沒有任何上網途徑,但我有一部手機,可以打到國外,想打多長時間,就能打多長時間,而且據我所知,我打電話不受監管。不過因為話費很高,每分鐘2.2歐元,所以我一個星期只打一次。要是我願意,我是可以天天打的。

德國之聲:你自己感覺在北韓最想念的是什麼?

福特:在概念方面,是想念我作為個體的感覺。想念走在夜晚的布魯塞爾,沒人盯著你看,沒人跟你走的感覺。想念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獨自一人去沒人會陪你的感覺。

在物質方面,我想念西餐。整整四個月,不是韓餐就是中餐。我本人最想念的是花生醬,我差不多是花生醬上癮!我不斷建議北韓應該進口花生醬,他們都聽得煩透了。

德國之聲:除校園生活外,你有沒有見識一下平壤及其他城市的"日常生活"?

福特:在去學校的路上或者在平壤街頭步行時,我經常可以看到日常生活場景:小孩子去上學、看上去頗顯疲倦的男性去上班、人們在做很日常的事情。看看其它場景,而不光是看正步走的士兵和跟著導游參觀,要更溫馨,但這些場景也很普通,沒什麼特殊的。

我和其他外國留學生一起去過妙香山和金剛山。這些地方很漂亮,我們沿途也有機會看看北韓的農村地區。那裡比平壤窮多了,公路失修,房屋破舊。我自己沒有看到飢餓現象,但這並不意味著那裡沒有飢餓。

德國之聲:你是怎麼對待時刻處於監視之下的感覺呢?

福特:開始很難,就好像有幽閉恐怖的感覺,你根本不能一個人呆一秒鐘。適應外國人宿舍全天24小時陪同的做法確實很難,甚至你想出去走走都得"請示"一下。不過我後來還是適應了,覺得到處都有朋友跟著挺正常的。雖然這種做法我不喜歡,但也不覺得是那麼被迫了。

德國之聲:你怎麼描述你和北韓同學的關係呢?

福特:我碰到的人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對瞭解新東西很感興趣,另一類卻對北韓以外的世界毫無興趣。大部分人屬於第一類,希望盡可能多地瞭解北韓以外的生活,瞭解在英國和歐洲的生活。第二類是少數,這些人很有禮貌,但對北韓以外的生活沒有絲毫興趣,他們很高興生活在北韓。

德國之聲:有沒有談到過政治,有哪些禁忌甚至嚴格禁止的話題?

福特:我們從來沒有討論過政治體制或者哪種政治理論最好,我們討論到的是國際關係,譬如中國支持北韓,而美國支持韓國。不過總的來說,我們盡量避免談論政治。

我記得有一次一名北韓學生帶我看留學生宿舍時,指給我看有兩台洗衣機並告我,我們只能用其中一台。當我追問為什麼時,他說另一台是中國留學生自己買的。我覺得這是一個試探可以問到哪一步的機會,便開玩笑地說,我以為我到了北韓工人階級的天堂,卻沒想到外國鬼子利用資本主義手段滲透到了社會主義天堂,他馬上變得緊張起來,話也馬上減少。

我繼續說,中國留學生怎麼可以"擁有"他們自己的洗衣機呢,這是資產階級的惡習啊,是潛伏的敵人,企圖玷汙北韓純潔的社會主義。說到這兒,那位同學變得非常嚴肅並說道:"別拿社會主義開玩笑了。"我們可以談論社會主義,談論資本主義,但不能批評社會主義。

與北韓同學野餐圖片來源: privat

德國之聲:北韓常常被視作固步自封、家族統治的國家。今天還是這樣嗎?你的同學對外部世界瞭解多少?

福特:北韓在文化方面正在經歷翻天覆地的變化,中國和韓國的音樂、電影、電視連續劇大量湧進,我的一些北韓同學就有中國來的手提電腦和計算機游戲,他們可以整天整天地玩。大學生有時會聽中國音樂,街頭小鋪出售中國影碟,在大部分市場和小鋪也可以買到帶北韓語字幕的俄羅斯電影以及音樂。人們傳說,平壤的精英階層私下也非法看韓國電視。

在新聞報導方面,北北韓人基本上瞭解不到多少外部世界的情況。政府的新聞頻道雖然也報導國外動態,但都是些沒什麼政治意義的話題。作為觀眾聽眾,你可以瞭解到西班牙的橙子腐爛,越南今年的遊客數量大增,非洲某些地區持續高溫等實際上無關緊要的事情。對有意思的話題,我們能聽到看到的,往往更多地是被彎曲扭曲的報導,譬如埃博拉病毒是美國中央情報局搞出來的,在非洲東部對它失去了控制,或者美國和歐盟在克裡米亞地區挑釁主張和平的俄羅斯等。

我們瞭解到美國白人警察槍殺年輕黑人。你也可以想像,北韓媒體是將其作為美國政府如何對待少數族群、如何無能的明確證據來報導的。

我的老師是對外部世界知之甚少的代表。有位教授在教我們北韓語四季怎麼叫時,突然停住,問我西方國家有沒有四季。另一位教授花了五分鐘時間跟我解釋香蕉是什麼東西,因為他覺得我可能從來沒有見過香蕉。這兩個例子聽上去好像沒什麼,但其實表明人們對外部世界普遍缺乏瞭解。

德國之聲:你在那兒結交到真正的朋友了嗎?還是你覺得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可能結交真正的朋友?

福特:我結交了真正的朋友,我希望哪天再見到他們。儘管我們意見不一,儘管我有時難以忍受身邊總是有人,但他們並沒有把我看成是英國政府的代表,他們看我就像我看他們一樣,是當作個人、當作和自己很不一樣的個人來看的,有類似的願望、困惑、感情和毛病,就和你我一樣。

他們並沒有醒來就想著"打倒美帝國主義"或者"北韓人民共和國萬歲",就像我們並沒有醒來就想"必須賺錢好過資本主義日子"或"為帝國主義奮斗"一樣,我們不是資本主義或社會主義、西方或東方的化身,我們就是一群在同一所大學學習、生活的年輕人,這就促成了真實互信的友誼。

當然我也不想理想化我的朋友,他們有時候讓我很生氣,我也讓他們很生氣。由於我們的背景不同,我和他們的朋友關係不可能像和與我同樣背景或國家的人那樣密切。還有,他們也並非海量包容,他們的有些觀點我完全不能贊同。而且無論是在北韓還是在英國,只有少數人看問題是非黑即白,大部分人是處於黑白之間的灰色地帶,也就是看待事物更客觀一些,我就是和這樣的人交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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