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之聲:西方國家周末攻擊敘利亞的行為,是否違反國際法?
派希:顯然違反。此事沒有經過聯合國安理會磋商,沒有獲得安理會的必要授權。參與打擊的這幾個國家,本身並沒有遭到攻擊,因此這也不是自衛行為。所以這次軍事打擊不具備國際法層面上的合法性。
德國之聲:可是,敘利亞政權使用毒氣,西方國家難道不應當發出警告,告訴他們這已經跨越了紅線?
派希:您這是在暗示阿薩德政權確實使用了毒氣。但是我們應該先等候禁止化學武器組織(OPCW)的調查結果。西方國家現在對阿薩德使用毒氣的判斷,受到了多方質疑。事實根本就不明朗。在事實得以澄清之前,我認為只能採取政治干預手段,而決不能進行軍事幹預。
德國之聲:如果能證實阿薩德確實使用了化學武器,那麼西方的軍事打擊就有了一定程度上的合法性?
派希:並不是。即便我們能證實阿薩德使用了化學武器,軍事幹預依然需要有安理會的授權。以《聯合國憲章》為代表的相關國際法明確規定:除非遭受襲擊後的自衛行為,否則任何國家都不能自行採取武力。即便行使自衛權,該國也必須向安理會報告。如果獲得了阿薩德使用化學武器的確鑿證據,同樣必須要訴諸安理會,就政治手段、經濟手段或者軍事手段進行磋商。
德國之聲:由於俄羅斯的存在,安理會在敘利亞問題上面臨困難。
派希:確實如此。但是在2003年,美國對伊拉克發動了軍事打擊,那也是明確違反國際法的行為。當時的情況並不像現在這般歇斯底里,当時安理會壓根就什麼也沒做。大多數情況下,採取政治或經濟制裁都是更為正確的措施,而不是直接進行軍事幹預。我們知道、大部分歐洲國家也都表示,敘利亞問題只能通過政治途徑解決。如果我們相信此問題確實只能政治解決,那麼我們就應該貫徹這條路線,而不是立刻採取軍事手段。
德國之聲:您認為,這場衝突無法用軍事手段來解決。可是,軍事行動難道不是唯一能讓阿薩德明白的方式嗎?
派希:我不認為是這樣。現在還什麼都沒有嘗試。歐巴馬總統曾經在干涉敘利亞局勢時說:我們不與阿薩德談判。當時,美軍在敘利亞發動了空襲,那當然也是違法國際法的。對於阿薩德這樣的受到聯合國承認的合法政權(legal),大家必須先嘗試和他進行政治談判,即便大家認為這政權不具備合法性(legitim)。
德國之聲:我們探討一個原則性話題:以惡制惡,您認為這樣的做法有多大的意義?
派希:完全不認同。一報還一報不能夠是政治解決方案。面對難解的困境,尋求一條其他道路,而不是直接採用軍事手段,這就是外交。如果已經陷於戰爭狀態,那麼政治手段就是唯一的出路;而且這條出路不能踏過倒地的失敗者。現在,絕大多數國家應該都一致認為,因為化學武器而發動的軍事幹預最終沒有實現任何目的。.
德國之聲:敘利亞的戰爭已經延續了7年。國際法遭受侵犯的現象到底有多頻繁?
派希:經常發生。而且不僅僅是阿薩德政權違反,美國、土耳其、以色列的軍隊也有觸犯國際法的行為,這意味著對聯合國憲章體系的重擊。那些嚷嚷要採取軍事手段的國家,現在應該捫心自責,並且嘗試在國際法框架下解決問題。
德國之聲:英國首相還有美國總統現在都面臨嚴重的內政問題,法國總統馬克宏也正在為國內的鐵路職工大罷工而頭疼。他們會不會因為內政困局而傾向於今後再對敘利亞進行軍事打擊?這種破壞國際法的危險有多大?
派希:確實很大。回顧過去的軍事幹預行動,比如英國前首相柴契爾派兵奪回馬島:內政危機經常通過對外行動來解決。這是巨大的風險。我們必須密切關注英國首相梅以及美國總統川普的處境。他們很有可能出於內政原因採取軍事行動。
德國之聲:德國是否有能力進行調停?
派希:我希望能這樣。但是,看看現在的德國外長馬斯(Heiko Mass),我對此表示懷疑。不過,也有可能梅克爾總理會說:"我們不參與軍事行動,和軍事上的歇斯底里保持距離。"梅克爾總理可能會要求大家回到談判桌前進行政治磋商。但是,就目前來看,德國政府內並沒有就此形成多數意見。
德國之聲:您對德國外長馬斯表示質疑,這是為什麼?
派希:在我看來,馬斯的言論明顯是在為英國、美國、法國的強硬措辭撐腰。所以我懷疑他不具備外交勇氣,他無法冷靜地對他們表示:"不,這樣不行。"我們必須通過政治手段解決敘利亞問題,而且不能把阿薩德政權撇除在外,不能去試圖改朝換代。
從暗示改變敘利亞政策,不再劍指阿薩德政權,到空襲敘利亞空軍基地;從和普丁達成在敘利亞南部停火,到宣佈很快從敘利亞撤軍,再到對敘利亞化學武器設施進行「精確」打擊。川普在敘利亞問題上似乎搖擺不定,又次次「事出有因」。
圖片來源: Reuters/C. Barria在選戰中,川普曾間接表示,美國對敘政策不應像迄今這樣以打擊阿薩德政權為指向。川普大選獲勝後,敘利亞總統阿薩德表示雖並不對美改變對敘政策報大的期待,但如果川普打擊恐怖主義分子,敘利亞、俄羅斯、伊朗等國都將是他的"天然盟友"。
圖片來源: picture-alliance/dpa/C. Herrera阿薩德的願望很快落空了。2017年4月6日,美國軍艦向敘利亞空軍基地發射59枚導彈,這是美方在敘利亞內戰中首次對阿薩德政府實施軍事打擊。敘活動人士先前稱,在敘利亞反叛武裝控制的一個小城,婦女和兒童4月4日遭到毒氣攻擊。川普对此表示,他改變了對阿薩德的看法,"阿薩德政權的這種反人類行徑絕不能姑息"。在福克斯新聞網數日後播出的採訪中,川普称和習近平及夫人一起享用甜品時下達了攻擊敘空軍基地的命令並告知習近平,習近平沉吟片刻後表示,「對任何一個如此殘忍地使用毒氣傷孩童和嬰兒的人,這樣做是可以的。」
圖片來源: Reuters/C. Barria2017年5月10日,川普在白宮會晤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白宮稱,川普强調通過合作終結敘利亞衝突的必要性,呼籲俄羅斯「應向阿薩德政權、伊朗和伊朗代理人施壓"。據媒體透露,作為對俄羅斯的讓步,川普还勒令中情局停止向敘利亞叛軍提供武器。
圖片來源: picture alliance/dpa/A. Sherbak他們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什麼?2017年7月7日,兩位「個性總統」終於在漢堡的G20峰會上見面。外界很難知道他們到底談了什麼,但從肢體語言上看,川普的握手雖然」一如既往「地別別扭扭,但總歸是先伸出手來。誰的氣場更強姑且不論,但兩人的會談有實質性成果,就7月9日起在敘利亞西南部實現停火達成共識。
圖片來源: Reuters/C. Barria在11月越南舉行的APEC上,普丁和川普虽未正式會談,但仍握手寒暄,併發表聯合聲明,重申致力於敘利亞獨立、領土與主權完整,「不採用軍事手段」解決敘利亞危機。數天後,普丁在索契會晤來訪的敘利亞總統阿薩德,祝賀其在反恐鬥爭中取得的戰果,並暗示將結束俄軍在敘利亞的使命。之後,普丁又與川普通電話,告知其阿薩德的改革意願。敘利亞內戰結束似乎指日可待。
圖片來源: Reuters/Sputnik/M. Klimentyev美國在敘利亞東部駐扎著2000名士兵。今年3月底,川普出人意料地宣佈美軍很快將從敘利亞撤軍。應該讓「其他人」去過問敘利亞,他說。川普表示,恐怖武裝「伊斯蘭國」基本已被打敗,「我們在中東已經花了70億美元,得到什麼呢?什麼也沒得到。」美國國務院則拒絕對川普的表態作出評論。據報導,川普还要求凍結2億美元的敘利亞援助基金。
圖片來源: picture-alliance/AP Photo/S. George也許正是因為美國很快將撒手不管,阿薩德徹底收復敘利亞反叛武裝據點之心變得更加迫不及待。4月6日,敘利亞政府軍在圍攻小城杜馬時,疑似使用化學武器攻擊平民。100多人慘遭殺害,其中包括幼童。世界各國齊聲譴責,川普痛斥普丁、俄羅斯與伊朗應當為支持"畜牲阿薩德"負責。安理會上,美俄針鋒相對,但聯合國未對毒氣襲擊予以確認。
圖片來源: picture alliance/AP Photo/Syrian Civil Defense White Helmets4月11日,世衛組織表示,杜馬地區500名敘利亞患者出現遭受化武襲擊症狀。川普在推文中喊話俄羅斯,威脅導彈將飛向敘利亞。在安理會否決三項調查敘利亞化武襲擊的決議案後,4月13日,美國聯合法國和英國,發射了超過100枚導彈,對敘利亞三座化學武器設施發動攻擊。在選擇目標過程中,盟軍排除了波及俄罗斯军隊的可能性。德國、土耳其、以色列等國事後對美英法的空襲行動表示支持。
圖片來源: picture alliance/AP Photo/H. Ammar在宣佈美國為首的對敘空襲取得成功時,川普称,「使命完成了」。美國國防部長馬提斯表示,此次攻打敘利亞屬於一次性行動,日後是否對敘展開攻擊,將取決於阿薩德政權是否繼續使用化武。俄羅斯試圖在安理會譴責美英法聯軍的行動,但草案未獲通過。普丁與伊朗領導人魯哈尼通電話時稱,西方國家的空襲行動已經破壞了政治協商的可能性。「如果這種違反聯合國憲章的行為一再發生,將會無可避免地造成國際秩序的混亂。」
圖片來源: Imago/Xinhua/A. Safarjalani美英法的「精準空襲」之後,敘利亞士兵手持武器,揮舞國旗在大馬士革舉行針對川普的抗議活動。英國官員4月16日表示,國際禁化武組織專家訪問敘利亞疑似毒氣襲擊發生地的日程將延遲,因為俄羅斯和敘利亞未承諾保證他們的安全。目前,華盛頓和歐盟都準備通過新的經濟制裁向俄羅斯施壓。美國領導的對敘空襲無法改變敘利亞的戰略平衡,西方盟國也表示其目的只是阻止化武的使用,而非干預敘利亞內戰或推翻阿薩德。不過,川普想很快從敘利亞抽身的打算看來暫時是不可行了。
圖片來源: picture-alliance/AP Photo/H. Ammar 德國之聲致力於為您提供客觀中立的新聞報導,以及展現多種角度的評論分析。文中評論及分析僅代表作者或專家個人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