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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資深德國駐中國記者巴爾格曼

2009年10月12日

德國老一代駐中國記者漢斯.約阿希姆.巴爾格曼(Hans Joachim Bargmann)以記者身份從1964到1985年在中國工作了17年,見證了中國的文革、毛澤東去世和鄧小平復出實行改革開放政策等中國現代史上的重大事件。在中國慶祝建立人民共和國六十周年之際,巴爾格曼先生接受德國之聲中文部專訪,回顧了他在中國的記者生涯。

鄧小平實行了中國的改革開放政策圖片來源: picture-alliance/ dpa


德國之聲:您當時是怎麼被派駐到中國當記者的?

巴爾格曼:我在中國工作了17年,從1964到1985年,當中我有三年時間是在越南,當時正是越南戰爭期間。最開始我作為記者為德新社和德意志電台工作,1975年之後為德國廣播聯合會廣播部和德國電視一台的駐京記者。當我1964年到北京工作之前,我先後在倫敦和印度作為記者各工作了五年。我是1964年1月1日到北京開始工作的。當時能夠到北京去工作,是因為中國政府想派一名常駐記者到當時的西德首都波昂,他就是新華社記者王殊,後來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任駐德國大使。可以說那是一種交換吧,就是王殊到波昂,我到北京。我和王殊先生也十分熟悉,我們之間現在還通信。


德國之聲:
當時您在北京的日常工作是什麼樣的?

巴爾格曼:1964到1965年時就是一般的正常的記者生活。因為當時聯邦德國和中國還沒有建立外交關係,我住在新僑飯店,它當時是北京唯一的一個對外國人開放的旅館,這家旅館是二戰後專門給蘇聯核專家建造的旅館。旅館經營不善,冬天的時候要在房間裡穿著厚厚的大衣坐在打字機前工作,夏天的時候經常斷電,我經常熱得滿頭大汗。當時的生活很艱苦,我這樣堅持了五年。

剛開始的時候,就是文革前的64年到66年,我們可以正常地在中國到處旅行,但是當然也總是有中國外交部的陪同人員隨行監視我們。當時在北京僅有的三名西方記者,一名是英國路透社的記者,一名是法新社的記者,再就是我。當時連電傳都沒有,更不用說衛星通訊了。我們的報導必須要通過電報發給我們本國的編輯部。有趣的是,為我們發電報的中國女孩子雖然根本不懂我寫的是什麼,但是從來都沒有錯誤地把我的文章發過去。

與當時的蘇聯和其它社會主義國家不同,當時在中國即使是在文革時也沒有對我們實行新聞檢查,我們可以寫我們想寫的東西。文革期間有一種所謂的"事後新聞檢查",就是有時會因為一篇報導被招到外交部接受警告。例如,有一次我因為"筆誤"或者說是有意筆誤將林彪寫成毛的"王儲",半夜被叫受到外交部受到警告,因為當時文革時林彪要被稱作是毛的"親密戰友"。

警告是一種心理威懾。那時我們要離開中國時,必須要辦理出境許可,我們當時被允許每兩個月到香港一次去"放風"。因為那次警告,我辦理出境申請時等了三個月,這三個月我就像是在北京被軟禁了。


德國之聲:
您當時在北京時,是不是感到電話可能被竊聽或者感到總處於監視之下?

巴爾格曼:當時打只有一條國際長途電話線路,是經過蘇聯通往西歐,所以那時打電話幾乎是不可能的。當時電報是我們擁有的唯一聯絡方式。當然,當我後來成為廣播電台和電視台記者後,條件有了改善。很多年以後,有了衛星通訊,我們可以通過衛星把報導傳回國內。


德國之聲:
不久前,外國記者在中國還不能自由選擇採訪對象,難道這不是新聞檢查嗎?

巴爾格曼:當然,的確是這樣。譬如我們不能去訪問新疆或者是西藏。他們也總是派員隨同監督我們。我們採訪的中國人在言論自由上受到很大限制,他們根本不能想像言論自由是什麼樣子,所以我們得到的訊息全是官方的宣傳。我們必須靠我們自己眼睛看到的來寫自己的報導。


德國之聲:
您當時能與普通中國人交際往來嗎?

巴爾格曼:根本不能接觸普通的中國人。我當時有個翻譯,有個司機。後來我有可自己的住房後還有了位中國廚師和一位女清潔工。他們都是官方的服務機構,實際上也就是國家安全部門分派給我的,他們也要向上司匯報我們的情況。當時我們住在外國人居住區,我們自己戲稱它為"外國人貧民窟",外面有站崗的軍人,中國人只有拿特殊的許可才能訪問我們。我們當時能邀請中國外交部的工作人員到我們家裡作客吃飯,當然這些人也都是經過特別挑選的。如果我們在大街上同普通人交談,他們看到我們是外國人,就會很快就轉身離開。雖然沒有明文規定我們不能接觸普通人,但是可能成為我們談話對象的中國人被禁止這樣做。我與那些與中國人結婚的德國女性有來往,我們甚至可以到她們在北京小胡同的家裡去作客。


德國之聲:
鄧小平的改革開放實行後,情況有所改變嗎?

巴爾格曼:鄧小平的改革開放政策實行後,有了根本的改變,從那時起我們可以與普通的中國人接觸。但是問題是,他們仍然不被允許訪問我們,不允許到我們家裡作客。我們也不能去到普通人家裡去訪問,而且當時人們的居住條件也很差,估計也不願意讓我們去他們的家裡訪問。


德國之聲:
那麼到了什麼時候,這種訪問限制開始不存在了呢?

巴爾格曼:我現在幾乎每年都到中國去,我兒子也在北京工作。今天中國和其它正常國家一樣,人們可以自由與中國人交往,可以到家裡或隨便什麼地方作客。改革開放三四年後,中國在這方面的這些限制雖然越來越少,但絕對沒有像今天這樣不受限制。

1949年的毛澤東圖片來源: AP


德國之聲:
您能不能具體描述一下您當時是怎樣報導毛澤東去世的?

巴爾格曼:毛是1976年去世的。他去世前三個月,唐山發生了大地震,有數十萬人遇難。我們當時不能住在家裡,而是住在所謂的"防震棚"裡。當時有傳言說,上天對現在的領導人不滿意,肯定要發生什麼。這當然話中有話,因為毛澤東當時已經是身體很不好了。毛去世時,我正在外省訪問。我是晚上在火車上通過廣播聽到這一消息的。當時有人為我們安排了特別的飛機航班把我們送回北京,以便讓我們能報導北京的哀悼情況。


德國之聲:
您當時能自由地到大街上去採訪哀悼毛的群眾嗎?

巴爾格曼:當然可以,這也非常符合官方的意思。因為這一次看到的的確不是宣傳畫面,當時有很多很多中國人是發自內心地哭泣。雖然人們當時還不知道毛和他的夫人江青在文革中扮演了什麼角色,但有很多中國的悲傷是認真和真誠的。當時中國的宣傳機器也非常願意把這些悼念畫面傳給世界。


德國之聲:
如果把現在的中國與六七十以及八十年代的中國比較一下,您看到的變化是什麼?

巴爾格曼:我認為這個國家的變化是過去幾十年裡所發生的變化中最大的。今天的中國在很多或者說在各個方面都是一個正常的國家。當我與和我的年齡相仿的中國老朋友交談時,就會發現他們與現在的年輕一代中國人有著極大的不同。年輕一代人與老一代相比更加物質主義,他們對中國的傳統文化的興趣遠不如老一代人那麼大。雖然這在全世界都是如此,讓人遺憾的是,很多中國的文化傳統讓位給了現在的過多的物質主義。

德國之聲:在過去幾十年裡,德國媒體的中國報導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中國因為人權問題和新聞檢查而始終處於德國媒體的批評之中。您作為老一代西方駐中國記者,您如何評價今天的德國同行有關中國的報導?

巴爾格曼:當我1964年開始到北京工作時,那時還沒有關於中國的報導。我們當時努力去改變這種狀況。很快文革就到來了,它給中國帶來了意識形態上和其它方面的沉淪。當時德國人幾乎沒人能正確理解文革是怎麼回事,不知道所謂的"文化大革命"其實與文化無關,而是赤裸裸的權力鬥爭。

我與我的一些老同事認為,中國當然一直有著人權問題,但另一方面,在中國生活著世界人口的四分之一。一個首要的任務是讓那裡的人們在經濟上以什麼方式過得更好,我認為很難用我們西方這裡的標準去衡量中國。當然,自由工會和多元化等等都是非常好的,但不應該在這方面在中國操之過急,否則可能讓中國人的生存狀況帶來後退。當然,這不是說中國的嚴重腐敗現象和官員的權利濫用是好的,中國政府在這方面應該採取更嚴厲的措施。



採訪記者:瀟陽

責編:謝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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