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之聲：華格納教授, 最近一段時間以來,中國官方媒體用相當大的篇幅和包括網路在內的各種形式,突出報導了印度方面在中印邊界上的軍事行動,其中包括印度向邊界地區增派兩個山地作戰師和若干現代化殲擊機編隊,加強這個地區印度軍隊武裝直升機的起降能力等等。在您看來,中印兩國在多大程度上有這樣的意願和能力,現在如此劍拔弩張,構成彼此威脅的緊張局勢呢？

華格納教授：印中兩國在過去幾個月當中,很令人矚目地大幅度提高了針對對方的威脅性軍事部署行動,但在另外一方面,我們也不能不注意到，雙方之間依舊維系著若干對話和合作的聯繫,尤其是在政治和經濟領域中的對話。這樣的對話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受到彼此威脅動作的嚴重影響。我個人認為:印中沿共同邊界所維持的緊張局勢未來還將繼續下去,但這樣的緊張局勢沒有如此大的潛力，不足以影響到開始於1990年代的雙方對話和合作的總的趨勢。

德國之聲: 起碼就中國官方對問題的提法上看,舊有的地緣政治思維模式基本上還存在,也還起作用,比方說北京方面不斷提出亞洲北約的威脅,就是說美國在原有地緣夥伴比如日本,澳洲之外,再加上印度,也許在某種程度上還可以算上東協,因為美國最近加盟了和東協之間的一個國際合約。這樣來自中國的地緣政治結盟上的強烈擔心,在多大程度上已經進入了印度政界的整體考量了呢？在多大程度上,印度會擔心中國會針鋒相對,也採取類似的地緣結盟的手段抗衡呢？

華格納教授：印度極為關注到中國最近一些年來,一方面在印度洋,另外一方面又在和印度接壤的周邊國家有著一系列非常活躍的行動。在南亞和東南亞,中國近些年來已經取得了一系列軍事基地,比方說在緬甸,巴基斯坦,斯里蘭卡,甚至包括孟加拉國。中國圍繞這些軍事基地建設,也向這些國家施加了很大的影響。主要通過中國的經濟輻射能力,影響最大的,比方說有巴基斯坦,孟加拉國和斯里蘭卡。這一系列行動,都受到了印度懷有猜忌的極大關注。但另外一方面,印度自己因為經濟實力不夠,不足以平衡中國在上述國家和地區中的經濟影響。無論如何,印度方面已經開始嚴重地關切自己是否有可能受到來自中國的圍堵。

德國之聲: 您談到了經濟力量。近一段時間以來,中印經濟上也不斷出現摩擦。中國方面不滿意印度排斥中國企業參與印度大項目競爭,不滿意印度在資源行業,特別是在鐵礦石行業,對中國鋼鐵企業採取分而治之的策略。前不久,因為亞洲發展銀行向印度東北部一個邦提供發展貸款,而這個邦的所在地區,又是中國訴諸領土主權的地區,所以北京特別提出了強烈抗議和交涉。假如中國在世界經濟中的權重不斷增加,中印在經濟方面的競爭會顯示出一種怎樣的前景呢？印度會不會借助主要來自西方的幫助,尤其在高技術領域裡,挑戰中國的國際經濟地位呢？

華格納教授：我認為在可見的未來中,印度不具備真正在經濟領域裡向中國提出挑戰的實力。過去幾年的實踐已經非常明確地顯示:中國的經濟發展程度遠遠高於印度的經濟發展程度;特別是如果我們關注兩國在工業領域或者在擴展基礎設施建設的領域裡的發展,這樣的印象就尤其強烈。我認為在這些領域裡,兩國仍然具有一定的互補性;表現為:目前中國已經成為印度最重要的貿易夥伴。總而言之,印度在一段時間內,不會對中國國際經濟的主導地位構成真正需要嚴肅對待的挑戰。剛好相反,我以為兩國在經濟上加強合作,或許可以在長期意義上一定程度地中和兩國因為彼此邊界未定而產生的對峙和緊張。

德國之聲: 中印之間的緊張局勢,不限於邊界問題。比方說中印在印度洋上的爭奪,至少在中國官方媒體中已成定局,而且越演越烈。要求中國必須具有更大海權的政治力量甚至認為21世紀是印度洋的世紀。難道印度對自己在印度洋上的主導權不那麼看重嗎？

華格納教授：毫無疑問,對印度說來,印度洋主導權在相當長的時間裡都會是一個至關重要的話題,都會得到新德里的高度關注。但中印即便在這個問題上,也已經開始尋找一定形式的軍事合作的可能性,比方說舉行共同的海軍編隊軍事演習等等。在能源供應和能源輸送安全等等問題上,中印也有過在比方說哈薩克斯坦與敘利亞等第三國合作的先例。我想雙方最終會認識到他們之間斗則兩傷,和則兩利。競爭對於雙方說來,在長期意義上未必就是最優選擇,而合作則更多地會給雙方帶來好處。

德國之聲: 還有就是軍備競賽的問題。這個問題雖然不限於中印雙方,其他亞洲遠東國家之間都存在類似的,令人非常不安的現象。但尤其是在中印之間,軍備,尤其是高技術軍備上的競賽越演越烈。中國一改以往低調,不斷宣傳自己在例如殲擊機技術上的超強優勢;印度方面據稱也不斷加強了軍事採購。而印度方面的軍事採購是全方位的大規模採購,比如向俄羅斯,向美國乃至向歐盟或者向以色列採購。您如何看待雙方如此張揚的軍備競賽,這樣的軍備競賽的地緣政治前景是什麼,難道不會在一定程度上造成既成事實嗎？

華格納教授：很多年以來,印度始終沒有放棄本國軍隊的現代化,尤其是軍備現代化的過程。過去幾年當中,印度的國防預算一直都是兩位數的增長。而印度近來實行的軍備現代化過程,明顯帶有武器與武器技術國際化,渠道多樣化的特點。具體地說:在原有向蘇聯乃至之後的俄羅斯訂購和現有裝備匹配的軍備和軍備技術而外,在未來幾年中,印度方面會更多轉向從西方,當然主要是從美國和以色列進口高技術軍備。近來,印度海軍下水了一艘本國生產的核動力潛艇,以此昭示了印度已經加入了遠洋核打擊大國的行列,已經具備核威懾的實際打擊力量。所有這些,毫無疑問都是印度在國家層面上的努力,力圖向世界展示印度完全有能力和世界上例如中國這樣的大國平起平坐的能力。

德國之聲: 就是說您也認為雙方彼此已經開始利用威懾,來展開外交和地緣政治上的角逐了嗎？換言之:中印關係走向世界,現在已經開始進入到兩國在世界舞台上彼此牽制的新的發展階段了？

華格納教授：我不認為我們真正面臨雙方走向軍事乃至戰爭對峙的現實。毫無疑問:兩國會繼續下大氣力,加速本國軍事打擊力量的現代化過程。

採訪記者：一通

責編：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