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八年離亂之苦
2005年8月11日那年金秋的一天,一位來自海峽彼岸的八旬老人,肅然佇立在野外一處墓地默哀,良久,良久,不禁老淚縱橫,兒孫輩依次排列致哀。老人乃離家已有42載的父親,此刻面對抱恨離開人世已久的結發妻之墓,不知他老人家有何感觸?即使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受到良心的責備而懺悔的。
風雲變幻,世事滄桑。我出生於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當我還是個娃娃,不懂得什麼是戰爭,媽就帶著我逃難,她總是背著我,胳膊上挽著一個包袱,姊姊則哭哭啼啼、踉踉蹌蹌地緊跟,我們娘兒三個,跟隨逃難的人群,慌慌張張地走著,走著,逃避日本鬼子殺戮。我見人家孩子大多由爹背著,而我的爹呢?直到懂事後才知道,爹在上海復旦大學畢業後不久,《八‧一三》戰事爆發,跟當年千千萬萬不願做亡國奴的熱血青年一樣,爹投身於抗日救亡的洪流,從事戰地服務和宣傳鼓動工作,跟隨國民黨從南京到武漢,到長沙,最後到達大後方重慶。
我們在淪陷區,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經歷一次次清鄉、掃蕩,目睹一幕幕燒光、殺光、搶光的慘劇。我家百年老屋被日本兵佔為據點,周圍構築據點,並圍以鐵絲網。1944年春,新四軍圍攻據點,鬼子在逃跑時放把火,我家百餘間房屋化為灰燼。在那兵荒馬亂的年月,善長經商的祖父遭偽軍(汪精衛的武裝,又稱「二黃」 )綁票,敲詐勒索,我家只好變賣田地房產,籌款贖人。祖父母在怨恨、憂郁和戰戰兢兢氣氛中度日,百病叢生,相繼於一年內離開人世。
抗日戰爭,還造成母親不幸遭遺棄。記得那是1943年春,我讀小學三年級,那天放學回家,只見母親哭得淚人兒一般,捶胸頓足,痛不欲生,平時最寵愛我的祖父,此刻氣得面色鐵青,大罵「簡直是畜生,不是人做的事情!」祖母對我母親說:「我的好媳婦,我們家真對不起你啊……」
原來,父親從重慶寄回「休妻」家書,還附有一份《中央日報》 ,於廣告欄中刊出一則「離婚啟事」 ,自說自話「雙方願意」離婚雲雲,信中並附一位律師出具的文件。正如影片《一江春水向東流》上集《八年離亂》中的情節,身為政界人士的父親竟為所欲為,在重慶討了位「抗戰夫人」 ,將結發妻遺棄。
母親的希望幻滅了。
直到母親離世之後,清理其遺物,這張當年刊登「離婚啟事」的泛黃的報紙,尚躺在衣箱底層。啊,可憐的母親!
親朋好友和鎮上人都說,我母親為人忠厚、善良,平素含辛茹苦撫育子女,孝敬公婆,曾將娘家賠嫁珠寶(其中有黃金飾物9兩)變賣,湊足「綁票」 贖金,祖父得以放回家。唉,為什麼好人沒有好報呢!
好不容易盼到「天亮」 ,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
抗戰勝利後,爹跟隨國民黨回到南京,在三青團中央團部、國民黨中央執行部任職,當然跟「抗戰夫人」和子女一起生活。解放前夕,彼等逃離大陸,去了台灣。爹晚年也許「良心發現」 ,當得知我們的下落後,來信說:這些年來,風雲變幻,內疚殊深!爹料到我們的困境,曾先後寄回若干錢,以表安撫之意吧!
台灣當局開放島內民眾赴大陸探親後,爹以80高齡還鄉,可惜媽已於10年前含恨於九泉。我和姊等善待久別重逢的爹,「不咎既往」 。何必責怪爹的不是呢,要不是日本鬼子入侵中國,這種家庭悲劇也許不會發生。
(謝基立)
作者介紹:
作者係江陰市人民醫院專家門診部主任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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