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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處在伊斯蘭國陰影下的一個德國小區

Esther Felden
2019年4月21日

2013年,十多名德國青年離開丁斯拉肯市(Dinslaken)前往敘利亞,加入極端恐怖組織伊斯蘭國。這群人的離去不只震驚德國,也對他們所生活的小區帶來巨大的影響。德國之聲記者走訪了被極端主義陰影籠罩的洛貝格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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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容之城」——丁斯拉肯圖片來源: picture-alliance/dpa/M. Gerten

(德國之聲中文網)人與人之間充斥著深深的不信任感。今晚天後不佳,還待在室外的寥寥數人眼神緊盯著一輛緩緩駛過的汽車。"這在洛貝格區(Lohberg)很正常。"司機厄內‧杜拉諾齊(Önay Duranöz)講話時帶著明顯的魯爾區口音。他說:"每個經過這裡的人都會被猜疑的眼光審視。特別是外地人。"

坐在後座的奧馬爾‧成格弗(Omar Chengafe)頷首表示同意。他指出,洛貝格區非常封閉,對外人而言是個難以接近的世界。這與該區數年前發生的事件有極大關聯。洛貝格位於丁斯拉肯市郊區,約有6000居民。

2013年,洛貝格區突然成為廣為人知的地名,原因是許多薩拉菲派信徒聚集於此,該地被視為"武裝極端分子的溫床"。據北威州憲法保護局指出,當時曾有十多名自稱聖戰者的年輕男子加入了名為"洛貝格旅"(Lohberger Brigade)的所謂聖戰組織,並分批離開德國。該組織在敘利亞以及伊拉克先後為努斯拉陣線(Al-Nusra-Front)和恐怖組織"伊斯蘭國"效力。這些聖戰者都是德國籍的皈依者,其中不少人是移民後代。

近半數的洛貝格居民有移民背景。多數家庭來自土耳其。上世紀50年代,第一批移民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以外籍勞工的身份來到此地採礦。

在這群年輕人分批離開德國前往中東後,大批國內外媒體記者湧入洛貝格採訪,爭相追問這樣的情況為何會發生在一個魯爾區7萬人口的小城市郊區。這段經歷給居民帶來的震撼延續至今。

不同視角

杜拉諾齊和奧馬爾當時以不同的角度見證了事態發展。現年20多歲的奧馬爾在多特蒙德攻讀社會教育學。這名蓄短須、打扮時髦的年輕男子在丁斯拉肯市中心長大,但他經常到洛貝格造訪朋友和熟人。

大學生奧馬爾圖片來源: privat

奧馬爾成長於一個篤信伊斯蘭教的摩洛哥家庭。他的父親在丁斯拉肯市區的阿拉赫瑪清真寺的理事會任職多年。不同於洛貝格的兩家清真寺,阿拉赫瑪清真寺以阿拉伯語布道。

年近40的杜拉諾齊則是土耳其裔,高大的外表下散發平靜的氣息,粗獷卻不失溫柔。按照這名社會工作人員自己的說法,他於2011年以"外來者"的身份來到洛貝格。他本人是在距離此地20公里的杜伊斯堡市長大。在洛貝格工作8年期間,杜拉諾齊已經成為許多家庭重要的聯繫人。

2013 年,這名德國兒童保護協會雇員接任新設立的青年之家經理職位。他的主要任務是在洛貝格青年們從學校進入職場的過度期提供協助。

就在丁斯拉肯極端化了 

我們驅車來到洛貝格區中心,車子穿越約翰內斯廣場,轉彎後在過去的單身礦工宿舍前停車。如今這棟紅磚建築已經成為文化中心,以及多個社團和公司的辦公室。這兩個地點只有幾步之遙,並且在"洛貝格旅"的發展史上都扮演重要角色。

杜拉諾齊說,從前洛貝格的年輕人每日會在約翰內斯廣場碰面,一起消磨時間。這群人皆無所事事沒有正經工作。自2005當地礦井關閉後,一夕之間數千人失去工作,人們的就業前景晦暗。

當時在洛貝格,每4名年輕人中就有一名失業。在此背景下,穆斯塔法‧T(Mustafa T.)開始頻繁出現在約翰內斯廣場上。這名男子在短短數月內成功在洛貝格建立起一個極端主義團體。

杜拉諾齊回憶起唯一一次見到穆斯塔法‧T的情景。"他坐在那兒,周圍站著幾名我認得的年輕人," 杜拉諾齊正好聽到這群人的對話內容。穆斯塔法‧T叮囑眾人必須尊重他人,敬愛長者。"例如他對他們說,應該幫老太太將購物袋從超市提回家。" 杜拉諾齊承認,他對穆斯塔法‧T的第一印象相當正面。"我心想:哇,這個人能讓其他年輕人乖乖聽話,而且講的話很有道理。"

穆斯塔法‧T來自洛貝格一個頗有名望的土耳其家庭,父親是DITIB(土耳其伊斯蘭宗教機構聯盟)清真寺的理事會成員。許多成年人都以為,孩子與他多接觸是好事。2011年夏天,穆斯塔法‧T在市政府批准下成立了"教育社團",在附近的礦工單身宿舍建築中租了聚會場所,與人數逐漸壯大的社團成員碰面。北威州憲法保護局向德國之聲表示,這個社團成員共有30名年輕人。

當我們一行人走過洛貝格的街道時,杜拉諾齊和成格弗告訴我,當時聚會的主題圍繞在穆斯林受到德國主流社會的排擠、不斷增加的仇視伊斯蘭教的情況。

田園風光表象

過去的礦工定居區,如今是成排帶前院的小房子。看到"礦井街"、"豎井街"或"礦工長路"等街道名稱,不僅令人想像過去洛貝格礦業蓬勃發展的時光。穆斯塔法‧T在單身宿舍租賃的聚會場所就位於礦工長路上。

社團成立之初,奧馬爾還參加過幾次聚會。起初他覺得穆斯林青年能有個新的休閒去處非常好。"那裡聚集的都是不想待在街上的年輕人。他們在尋找生活目標,因此投入了宗教的懷抱。"但一股不安的感覺使他很快不再前往"教育社團"。他說,"這個社團正往非常錯誤的方向前進,跡象越來越明顯。"

奧馬爾確信,他的父母開明的教育方式使他能不受穆斯塔法‧T迷惑。但許多年輕人卻落入了陷阱。"他們看不到前景,容易受仇恨情緒驅使,很適合成為被吸收的對象。這是有計劃的煽動。"

沉默法則

奧馬爾向他所屬的清真寺協會講述了心中的不安,"但除了我的父親外,沒有人認真聽我傾訴"。雖然理事會聆聽了他的意見,但沒有實際行動。他說,"我認為,他們擔心可能會有安全機構人員進入清真寺。"

洛貝格居民的沉默及閉塞成為穆斯塔法‧T的助力,他因此能長時間不受干擾地為社團招募新血。"丁斯拉肯市社會事務官員揚克-霍爾斯特曼(Christa Jahnke-Horstmann)對德國之聲表示:"這引起了擔憂,許多人早前完全沒有發現。"

奧馬爾認識所謂的"洛貝格旅"的所有成員,其中包括2015年在伊拉克摩蘇爾市實施自殺式炸彈攻擊造成20名庫爾德人死亡的菲利浦‧B(Philipp B)。綽號"高飛"的青年穆斯塔法‧K(Mustafa K)則在社交網站上傳了一張他面帶笑容手裡拿著人頭的照片。還有許多其他突然不見蹤影的熟人。

除了這群死忠成員外,2013秋天又有另外4名年輕人離境,但一個月後又從敘利亞返回德國。外界並不清楚這些人返國的具體情況。據德國《明星》雜誌(Stern)報導,這些家庭通過私人關係以及土耳其、敘利亞邊境的談判者,投入金錢物力才將幾名年輕人帶回丁斯拉肯。

社工杜拉諾齊表示,上述4人在返回德國後深居簡出,"他們覺得丟人,不敢去見自己的父親。"在這段期間,洛貝格還處於震驚之中,"人們私下經常談論這些情況。"

杜拉諾奇在與一位老婦人交談圖片來源: privat

在洛貝格人人都知道是哪幾戶人家,但為了顧及這些返鄉者家屬的面子,無人公開發表任何相關言論,"這在洛貝格是不成文的規矩。你不能講其他家庭的壞話。"

渴望正常生活

這4名年輕人至今不願接受媒體採訪,只通過當時向他們伸出援手的杜拉諾齊代其發聲。杜拉諾齊說,在他們從敘利亞回國的幾周後,其中一名年輕人突然來到他的辦公室尋求幫助,"他說他想要正常的生活和工作。"這名青年擔心安全當局會告知每名僱主他的過去,使他無法求職。"他對我說:誰會僱用一名恐怖分子?"

杜拉諾齊傾聽了這名青年的煩惱,隨後也與其他三人會面。他沒有詢問四人前往敘利亞的情況,或是提出相關疑問,因為他確信這將使他們不再向他尋求幫助。杜拉諾齊表示,這4名青年的生活都已重新步上軌道並開始工作,三人組建了家庭。最先找到杜拉諾齊求助的青年在該地區的一家生產公司找到固定工作,已經任職多年,"我特別為他感到驕傲。"

融入是長期使命

杜拉諾齊表示,在2013之前,許多年輕人幾乎無法在周邊的企業找到工作。但通過兒童保護協會旗下的青年之家的努力,洛貝格的情況出現轉變。

青年之家每年向近300名青年男女提供幫助。"但這並不代表我們安排所有人接受職業培訓。有些人提出的是更基本的問題:怎麼去職業學校報名?有哪些學校或求職的選擇?"

社會事務官員揚克-霍爾斯特曼表示,在發生年輕人加入聖戰組織離境的驚人情況後,丁斯拉肯市政府主動與穆斯林組織保持聯繫。"尤其是移民比例約佔45%的洛貝格,當地有各種不同的穆斯林團體。共同解決問題,這對我們而言相當重要。"

鳥瞰丁斯拉肯的市集廣場圖片來源: Imago/H. Blossey

但奧馬爾認為,有關單位還需要做出更多努力。他呼籲應該在德國或德語地區培訓更多伊瑪目,"這裡許多年輕人連做夢都在講德語。德語是他們的語言。會說德語的伊瑪目更能接近年輕人。"

若清真寺裡的語言隔閡消失,類似穆斯塔法‧T的極端薩拉菲教徒或許便無法輕易對年輕人造成影響。奧馬爾說:"有才華的年輕人們就這樣突然消失無蹤,實在令人遺憾。"他認為,或許在那些離開德國的青年中,原本有人能和他一樣進入大學就讀。

生活還要繼續

揚克-霍爾斯特曼表示:"我們認為,如今在丁斯拉肯,薩拉斐派已經不是主要的議題。"事實上,自2016開始,丁斯拉肯這個地名或是"洛貝格旅"已經不再出現在北威州憲法保護局的年度報告中。

引發這一連串事件的穆斯塔法‧T後來如何?坊間有許多傳言,但沒有人知道具體情況。杜拉諾齊和奧馬爾表示,在第一批青年離開德國後,穆斯塔法‧T就不知去向。

據奧馬爾表示,一年前他在杜伊斯堡一家清真寺的禮拜上見過此人。"我很確定那個人就是他。他的整體風格發生極大的變化,穿著棉質休閒褲和短袖襯衫,胡須修剪得很短。從前他總是宣稱,蓄長須是伊斯蘭教徒的義務。"德國之聲曾向北威州憲法保護局詢問穆斯塔法‧T下落,但憲法保護局不願透露任何訊息。

至於過去的事件對洛貝格民眾的影響,奧馬爾說:"當時發生的情況肯定還在人們的意識中。不過幾乎沒有人再提起。"如今當奧馬爾在街上再遇到從敘利亞返回德國的那4人時,他會友善地問好。他說,"他們就是我的兄弟,和其他人無異。"

 "洛貝格旅"的多數死忠支持者都已在敘利亞和伊拉克喪命。在他們生活過的小區裡,生活又重歸平靜。人們保持緘默,對外來者投以懷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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