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之聲：茅於軾先生,首先感謝您接受德國之聲的採訪。周五，中國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部長尹蔚民指出:中國現在面臨的就業形勢仍然非常嚴峻。2009年全年需要就業的總數超過2400萬，如果按照8%的經濟增長率來算，全年能夠提供的新增就業崗位大概只有1200萬。您覺得這個數字是否能反映當前中國的現實狀況呢？

茅於軾：我記得世界銀行有一個研究，比較了中國的GDP增長和就業二者之間的關係和其它國家這二者之間的關係。他們發現中國在這方面是做得最差的。95年到05年這10年裡，中國GDP增長平均是10%。但是就業增長是1%。相對而言，他們比巴西作例子：同樣時期，巴西經濟增長是3%，就業增長也是3%。可見我們的增長方式有問題，是不利於就業的。我們做的資金密集型的大項目，比如說一個水電站，幾百個億，上去之後幾千個人就業吧。一條地鐵也是幾十個億人民幣，也不過一兩千人就業。買一架飛機，就業的人也很少。相反在服務行業，幾乎幾萬塊錢或者10萬塊錢就能有一個就業。而這方面的機會遠遠沒有開發。所以我認為中國就業問題需要改變投資的方向。把大的資金密集的這些公共設施的項目減少，多投到一些服務行業。特別是要讓民營企業得到發展。我覺得關鍵問題在這。

德國之聲：中國很多年以來一直都被稱為世界工廠。但是這次經濟危機發生後，中國受到的打擊很大。是不是因為出口導向型的企業受到打擊，所以說才造成就業的問題那麼嚴重呢？

茅於軾：我覺得是兩方面因素都有。就在美國金融危機發生以前，我們已經有這個問題。我剛才提到的世界銀行的經濟學家，他們的研究是在經濟爆發以前。危機以後，中國經濟受到的影響，就是你剛才提到的出口加工行業。這部分行業因為訂單的減少，所以減產，關門，有人說造成兩千萬人的失業。我不知道這個數字可靠不可靠。所以現在的問題就是，一方面有年輕人大學畢業、高中畢業的需要就業，另外一個就是已經就業又失業的，這部分人要轉業。這兩部分人都需要解決。我認為這個解決的方案可能性是存在的。關鍵問題是要開放服務業的發展。

德國之聲：您能談談具體怎麼操作嗎？怎麼拉動服務業的發展？

茅於軾：比如說金融業。金融業是屬於服務業的一個方面。金融業可以容納相當大的就業人數。最近有一個好的發展。政府開放了一個口子，讓私營資本可以進入到農村金融。開始發放小額貸款。我知道可能有二百億以上的金融資本進入到農村發放小額貸款。這項工作就可以解決相當多的就業人數。我自己也在做這個事情。金融業不見得都要大學生。我們雇了十幾個初中生，一樣能為金融業服務。這很適合農村需要，非常有前途，對於就業、脫貧、國民經濟的增長，也對農村的貧困有許多的好處。但是現在這個口子開的太小，而且有很多限制，我希望能夠再把它開的大一些。

另外，我最近遇到一個案子：西安的一個私營企業，政府用非法集資的罪名差不多就把他們搞垮掉了。它有上千人的就業，蠻好一個企業就被搞跨掉了。這個背景也是挺複雜的。這個例子就說明，民營企業受很大的制約，自身難保，要它再幫助就業就很困難。還有一個方面就是政府要花點錢，來幫助發展就業。比如說培訓工作，政府可以花點錢幫助年輕人培訓。哪些行業缺人，就讓他們做培訓。培訓之後還要幫他們介紹工作。像這樣的事情應該用一些民間的企業、職業介紹所、培訓機構，政府給他們扶持。這個工作是大有可為的。另外現在中國是看病貴，教育貴。為什麼貴呢，因為供給不足。供給不足就說明有很大的需求。這個方面市場是有的。問題是政府要給他們開放。民營的醫院現在有一些，但是有很多限制。外國人在中國現在還不能辦醫院。這些都可以開放，增加就業。

德國之聲：那您覺得您說的這些方面中國現在還沒有放開，是不是由於促進就業的政策方向或者是思路還沒有轉變過來呢？

茅於軾：這是一方面。現在的著重點還是保八--GDP要增長8%。而就業沒有一個硬性指標。還有一個問題就是GDP有一個指標可以量的。但是就業到現在沒有一個統計數據，所以地方政府不能用這個來證明自己的政績。因此這些地方政府的官員對就業是不太關心的，他們關心的是GDP。因為GDP是有量可以測量的,而就業沒有可以測量的統計。現在統計局沒有這個數，沒有真實的失業率。現在只有一個登記的失業率,但是這個是不說明問題的。這個數字和真正的就業沒關係。所以地方政府它就不關心就業的狀況。這恐怕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原因。

德國之聲：您曾經表示過，您現在最擔心的不是中國的經濟增長，而是就業情況。我們發現在西方的一些國家，比如說美國總統歐巴馬在上台之前也是提出要創造多少多少就業崗位。德國社民黨的候選人施泰因邁爾，他在競選的過程中也提出要在德國實現一個幾乎相當於完全就業的目標。雖然在競選的時候許諾的並不一定能夠真正兌現，但是不是體現了西方政府注重就業對一個政府是否成功的衡量？而中國在這方面並不是很重視，只是一味的著重強調GDP的增長。

茅於軾：是的。你說的不錯，我同意你這個分析。中國和西方國家有一個相當大的區別：西方國家有一個人就業，都算是很要緊的事。政府幫助一個人就業，就可以說我做了一件事。但是中國沒有這個習慣。中國關心的是GDP，有這個區別。

德國之聲：我們剛才談到可以通過服務業促進一些就業。如果是能夠促進的話，可能主要受益的是一些農民工或者是城鎮的低收入人群。但是我們也來關注一下另外一個也面臨就業問題的群體--大學生。我們發現最近這幾年來很多大學畢業生甚至包括一些學歷比較高的，比如碩士畢業生，在畢業之後一個是工作不好找，再一個是一開始入門的收入也比過去幾年少了很多。您覺得這是不是也反映了一個比較嚴重的社會問題？因為大學生畢竟像征著年輕一代的知識分子階層。

茅於軾：中國大學生就業現在發生了比較大的問題。那是因為(大學生)擴招速度太快。因為大學生的需求，大體上跟經濟發展是有關係的。我們過去GDP增長是10%，但是一擴招就是增加了70%，80%，甚至一倍。遠遠超過了經濟發展的速度，所以造成大學生的過剩。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如你所說的，一個是工作難找，一個是待遇降低。我看這個是沒有辦法的。是必須承認的一個事實。他的原因就是大學生的供給超過了經濟發展的速度。但是從長遠看，我們整個民族的大學生的數量還是不夠。各行各業，比如說作秘書，過去是高中生，今後恐怕就是大學生了，甚至更高的學歷當秘書也不見得就是屈才。我在美國的時候，很多秘書都是非常有文化的人。所以如果整個的水準提高，大學生並不多餘。但是從短時間看，兩三年的時間看就是增加的太快了。大學生的供給遠遠超過了經濟發展的需要。現在需要讓大學生降低自己的預期。先把工作找到，能夠有一個湊合著干的事兒。在工作裡面發揮他的潛力，來追求更好的發展。頭一步你就得屈才一點嘛。

德國之聲：就目前的形勢看，您對中國今年和明年的就業形勢作什麼樣的預測或是估計呢？

茅於軾：這個相當大程度上要看政府的行為。剛才我說到，中國沒有一個正式的失業統計數據，很多人都在提這個事兒。如果這個事能解決，我覺得會對就業有很大幫助，否則地方官員還是只想著GDP，不想就業的問題。政府也沒法考核就業怎麼樣。我覺得這跟政府的決心有關係。現在國內對於就業的呼聲越來越強烈，我想有可能會有所改變吧。但是就業的問題能解決到什麼程度，這個問題就非常複雜了，這和我們國內的改革、跟世界經濟都有關係，我就不好說了。

採訪記者：雨涵

責編：石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