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比今年1-10月累計數據，中國赴日遊客增長率達到驚人的214%（資料圖片）圖片來源： Philip Fong/AFP（德國之聲中文網）到了2024年的年底，中國愛國網民有些徬徨。當局似乎正在張開雙臂歡迎外國遊客，這與他們高高豎起的旗幟——警惕境外勢力與仇恨西方敵人——多少有些錯位。
中國國家移民管理局12月17日發布公告，宣佈即日起「全面放寬改善過境免簽政策」，將54國過境免簽人員的停留時間由原72小時和144小時均延長為240小時（10天），同時新增21個過境免簽入出境口岸。
這些享受被官方稱為「改善」過境簽證的國家中，當然不只有中國的老朋友俄國，更多是看上去對中國不太友好的日本、美國、德國、加拿大等西方國家。
更傷心的眼淚早已經流過了。在過去一年來，不僅過境免簽，而且中國已陸續對法國、德国、義大利、荷蘭等國普通公民的訪問實施了單方面免簽政策。從11月30日開始，又新增9國試行免簽。同時，將免簽停留期限從15日延長至30日。到12月，享受中國單方面免簽待遇的國家擴大到39個。
免簽不僅是旅行事務，同時也是政治話語。愛國教育強調「國富民強」，難免給自己挖下了「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坑。批評者總是「打臉」說，就普通公民（持普通護照）而言，西方發達國家沒有一個對中國免簽，和中國互相免簽的20多個國家都在不發達之列。
因此，今年2月，當新加坡宣佈和中國互相免簽之後，中國官方媒體和自媒體奔走相告：「我們強大了！」隨後，有人出來潑冷水說，「哎呦喂，新加坡向全球都免簽啦，跟我們強不強大沒關係」。又有人去查了，發現這是錯誤訊息，新加坡也還有30多個國家沒有免簽。不過，愛國網民就這個發現也沒有好意思大聲嚷嚷，因為那些國家都位於他們「國家鄙視鏈」的末端。
日外相：堅決要求中國採取進一步預防措施 保障日籍人士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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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不能穿和服」到「偶發事件」
這些閒氣也只好受了。對於愛國網民說，尤為可恨的是，11月宣佈的單方面免簽國家中竟然包含了日本。也就是說，在反福島核廢水排放一年之後，在南京大屠殺87周年紀念日之前，中國政府更加欢迎日本遊客了。
有人諷刺說：「到底還恨不恨？線上等！」
事實上，從2003年起，中國就對日本等國實行單方面免簽，允許15天停留，直到2020年3月，因為新冠疫情暫停。這一次只是恢復疫情之前的政策。
但是，在這四年之間， 官民互動，反日情緒一再高漲。2022年8月，蘇州一女子穿和服在街頭拍照，被警察帶走，理由是「你是中國人，不能穿和服」。2024年初，農夫山泉礦泉水的包裝被指「精日」（「精神日本人」，意思是羨慕日本、嚮往成為日本人），引發大規模的舉報與下架，最後被迫改為「國風」。
尤其令人痛心的是，繼6月10日一名男子在吉林持刀襲擊四名美籍遊客和一名試圖阻止其行兇的中國人之後，6月24日，蘇州發生了一起針對日本學童的襲擊案，一對日本僑民母子遇刺受傷，在日本人學校校車上擔任引導員的中國女性胡友平則被殺身亡。
9月18日，「九一八事變」93周年紀念日，深圳日本人學校附近，一名10歲的日本籍兒童遇刺身亡。
無差別砍殺外國人事件震驚國際社會。輿論普遍認為，行兇者與受害者沒有個人利益衝突，其仇恨來自官方操縱的極端民族主義煽動。但是，中國官方一邊大量刪除訊息，繼續操縱言論，一邊機械地宣稱這只是「偶發事件」，「中國是世界上公認的最安全的國家之一」。
日本東京電力福島第一核電站從8月24日起開始排放經多核素去除設備（ALPS）系統過濾過的福島核災廢水。此前國際原子能機構發布報告，認定日本核廢水排海計劃符合國際安全標準。但是排海作業引發了中國官方和韓國民間的強烈抗議與不滿。
圖片來源： Kim Hong-Ji/Reuters8月20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造訪東京電力福島第一核電站，視察了處理水排放相關設施，聽取安全對策的介紹。岸田向媒體強調，為推進反應堆報廢作業和福島重建，處理水排放是絕不能拖延的課題。次日，日本政府宣佈，已就最快24日啟動東京電力福島第一核電站處理水排海展開最終協調。最終時間表將在22日召開的內閣幕僚會議上決定。
日本官方在做出福島核災廢水8月24日開始排海作業的決定前，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美國大衞營參加了美日韓三國峰會。據美國之音報導，峰會之前，韓日兩國政府進行了數月的外交，把歷史難題和相互猜疑放置一邊，應對更為緊迫的共同安全關切。尹錫悅和岸田文雄都竭力顯示有意要改善雙邊關係，並處理敏感問題，包括為日本殖民統治期間強迫韓國人勞動提供賠償的計劃，以及韓國人對日本計劃把福島核電站經過處理的核廢水排放入海洋的抗議。
IAEA報告：日本核電站處理水排海計劃符合國際安全標準
不論是日本自己的核監管部門，還是國際原子能組織都批准了東電公司的核處理水排海方案。7月4日，國際原子能機構在其官網上發布消息，該機構認為日本核處理水排海計劃符合國際安全標準，其對人與環境的不良影響"可忽略不計"。該組織還強調，數十年來，全球各國的核電站都經常向海洋排放放射性廢水。圖為國際原子能機構總幹事格羅西7月初訪問福島，並且在一所實驗室參觀了核廢水養魚項目。
IAEA的評估報告在7月初發布之後，中國外交部發言人連續數日就此事發表措辭嚴厲的抗議評論。IAEA總幹事格羅西說，IAEA的評估報告並不等同於支持認可該計劃，東京方面必須做出最終的決定。他還說：「我們既不贊同該計劃，也不建議這樣做。我們只是說這個計劃符合標準。」他補充說：「我們不選邊站。我不站在日本一邊，也不站在中國一邊，也不站在韓國一邊。這些標準對所有國家都是一致的。」
8月24日，東京電力公司啟動福島第一核電站核廢水排海作業。東京政府在2年多前就做出排海選項並認為這是反應堆報廢和福島重建不容拖延的課題。共同社報導稱，東電將首批排放的約1噸處理水與海水混合，對氚的活度進行最終測定，在確認沒有問題後啟動水泵，開始排海。處理水通過海底隧道抵達約1公里外的海域。2023年度計劃排放共計約3.12萬噸。到福島一核反應堆報廢工作完成為止，排海計劃持續約30年。
在排入大海前，核廢水會經由ALPS系統過濾。東電公司稱，該系統能夠濾走62種放射性物質，只會殘留氚。然後，過濾後的核廢水還會進一步稀釋，直至每立方米污水中的氚的發射性降低到1500貝克勒爾。這只相當於日本核安全標準上限的1/40。東電公司還稱，如果處理後的核廢水不達標，還會重新過濾。經過ALPS系統過濾處理過的水目前保存在核電站廠區內的儲罐內。
中國海關總署8月24日宣佈，即日起全面暫停進口日本水產品。海關總署進出口食品安全局表示，中國海關「高度關注日方此舉對日本輸華食品農產品帶來的放射性污染風險。通過持續開展對日本食品放射性污染風險的評估，在嚴格確保安全的基礎上，對從日本進口食品採取了強化監管措施。接下來，海關總署將持續關注日本核污染水排海情況，視情動態調整有關監管措施，防範核污染水排海對我國國民健康、食品安全帶來的風險。」一個月前，中國方面剛剛暫停從日本10個縣進口食品，現在則將禁令擴大到了日本全國的水產品。根據海關總署數據，2022年中國從日本進口了價值超過 5 億美元的水產品。
香港宣佈8月24日凌晨起禁止日本10個都縣的水產品進口至香港。香港特區政府表示，網上代購也屬商業進口，受禁令規管，如果違反禁令，可被判處第6級罰款及監禁12個月。澳門從8月24日起禁止進口源自日本10個都縣區的鮮活食品、動物源性食品、海鹽及海藻，包括蔬菜、水果、奶及奶製品、水產及水產製品、肉類及其製品、禽蛋等。
韓國國務總理韓德洙在24日發表談話時稱，「如果日本政府按照以前發布的措施排海，那麼韓國沒有理由太擔心」，謀求國民理解。韓國在野黨則指出這是「人類最惡劣的環境災害」。日本駐首爾大使館門前，多個市民團體發出反對呼聲，部分年輕人一度闖入其建築物。據報導，韓國反對排海的十幾個年輕人闖入日本大使館所在大樓，被警察拘留。
日本福島核電站啟動排海作業後，韓國全國各地的環境團體、公民團體群起發聲指出核污水排海的危害性，並譴責日本政府和韓國政府，敦促日方停止核污排海。韓國最大在野黨共同民主黨黨首李在明甚至在參加集會時稱日本「越過了不可踰越的界限」，「核污染水排海是向太平洋沿岸國家宣戰」。他說：「日本應該向最鄰近的國家、損失最大的韓國道歉。」
中國多地出現食用鹽搶購潮，各電商平台上，食鹽產品也被搶購一空。對此，相關機構因此密集發聲，呼籲市民不必哄搶食鹽。在此之前，韓國也傳來曾因預計日本將開始排放福島核廢水而導致民眾囤鹽的消息。據路透社報導，韓國鹽價在今年4月至6月間飆漲近27%，不過，韓國官員稱，天氣欠佳、產量不足也是導致漲價的原因。此外香港澳門社群網站上也有人陸續上傳超市貨架食鹽售罄的照片。
日本宣佈排海作業後，中國國內一些日式餐廳生意大受影響，客流量大幅減少。有分析認為，特別是食材主打進口的中高端日料店會首當其沖。由於大量食客對日本食物失去信心，不少日式餐廳已經考慮轉型經營其它菜品。圖為上海南京路上一家日本火鍋店在8月24日這一天門可羅雀。
據日本NHK報導，8月24日，位於山東青島的日本人學校在校園內發現了被投擲進來的石塊。次日，位於江蘇省蘇州的日本人學校也發現有人將多顆雞蛋投擲進校園。報導稱，這些行為都沒有對學生或建築物等造成損害，但學校正在加強警備。日本駐北京大使館和各地總領事館也紛紛表示，由於頻繁接到抗議和騷擾電話，日本大使館增加警衛人員，應對不測情況發生。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對媒體表示，「強烈敦促（中國駐日大使）吳江浩大使呼籲中國人民以冷靜和負責任的方式行事」。
日本外務省事務次官岡野正敬28日召見中國駐日大使吳江浩，指出關於東京電力福島第一核電站處理水排放入海，日本國內接到了很多從中國打來的騷擾電話，提出抗議稱「極其遺憾」。中國駐日本大使館官方網頁28日在一份立場聲明中表示，近日中國駐日使領館接到大量來自日本國內的騷擾電話，對使領館正常運轉造成嚴重干擾。中方敦促日方依法處置，切實保障中國駐日使領館、在日機構、企業、公民和來日中國遊客人身安全。
8月10日，中國文化和旅遊部公佈恢復出境團隊游第三批名單。日本就在名單上且成為中國各大旅遊平台上國慶出遊搜索熱度第一的目的地。不過24日之後，中國遊客赴日旅遊的意願大幅降低，甚至出現一些遊客退團的情況。在北京經營一家旅行社的王先生向德國之聲證實，福島排海的確對中國遊客赴日旅遊的意願造成「明顯的影響」。日本官方29日也證實，福島排海後，「已有部分中國遊客取消了赴日旅遊」。2019年，中國赴日遊客人數為959萬人次，佔所有外國遊客的30%。今年7月，赴日中國個人遊客為31萬3300人。
「回來了三番五次又想去，實在太麻煩了！」
中國政府無法否認的是，在風起雲湧的反福島核廢水排放浪潮中，官方一直揮舞著煽動民族情緒的指揮棒。福島核廢水的排放經過國際原子能機構（IAEA）的監測和認可，中國政府當然可以表達異議，但是它並沒有像同樣表達異議的韓國政府那樣，參與監測、評估與對話，而是一味地「強烈譴責」，全面禁止進口原產地為日本的水產品，任由媒體散播恐慌消息，放縱愛國網紅號召抵制日貨，收割流量。
在此期間的民間輿論中，去日本旅遊不僅成為奔赴地獄的探訪，而且也是對祖國的背信棄義。網民警告說：「堅決不去給敵人送錢！」
仍然有一些愛國意志薄弱的網民去日本旅遊，但是他們帶著輻射檢測器。沿途監測下來，輻射指數極低，「每到一個地方都測一次，大失所望」。這些數據帶來了麻煩：原來中國核電廠排放的廢水，其氚含量實際上比福島要高得多。
中國官方理直氣壯地回應說：核事故產生的核污染水與核電站正常運行產生的廢水性質「不能相提並論」。但是網民想不明白：為什麼呢？難道常規運行傷害健康可以，而偶發事件不傷害健康不行？
因此，網路上總是少不了對官方「堅決守護人民健康」宣傳的諷刺。有網民說：「（中國富豪）馬雲劉強東王思聰各路明星都常去日本還有定居的，他們都很蠢」。還有人說：「千萬別去，不然像我一樣，回來了三番五次又想去，實在太麻煩了！」
據報導，韓國政府表示，一年以來，進行了近5萬次相關輻射檢測，結果均顯示為安全範圍。
截至2024年7月，核電站附近海水檢出的氚含量，遠低於日本安全排放標準及世界衞生組織的飲用水標準。然而，北京繼續強硬措辭，中共最高級別的外交官王毅7月與日本外相林芳正會面時，仍然警告日本「不要一意孤行」。
到了9月，中國外交部發布聲明稱，中日雙方就福島第一核電站核污染水排海問題達成了共識。在共識中，中國政府做了韓國政府一開始就在做的事情：參與監測、評估與對話。
除了新加坡之外，和中國互相免簽的20多個國家都在不發達之列。圖片來源： https://www.passportindex.org/ 中國人赴日旅遊的「成績單」
日本政府觀光局（JNTO，又稱日本國家旅遊局）近日發布的月度資料引起了不少中國網民的關注。資料顯示，2024年10月訪日外國遊客達到創紀錄的331萬人次，比疫情前的2019年同期（250萬人次）增長33%。
今年1~10月，訪日外國遊客數超過3000萬人次，打破其從1964年以來的最高記錄。
在10月赴日的訪客中，韓國以73萬排在首位；中國大陸遊客數以58萬人次位於第二位，對比2023年增長127%。對比1-10月累計數據，中國赴日遊客增長率達到驚人的214%。
有網民指出，值得注意的是，中國遊客增長，是在大陸遊客需要辦理赴日簽證的情況下發生的。而在赴日人數前5位的國家/地區中，只有中國大陸遊客需要辦理簽證。
更值得注意的是，這個赴日旅遊的「成績」是在中國官方指揮的反福島核廢水浪潮中取得的。
「到底還恨不恨？線上等！」
作者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六四記憶 ‧ 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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