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之聲中文網） 儘管對中國網路審查並不陌生，但是讀到端傳媒發表的文章《簡中網路上的激進男權：孫吧人，是什麼人？》，我仍然感到震驚。作者Evan Zhang描述了源自日本的米格道和美國的紅丸主義如何在中國網路塑造出「孫吧人」的「男性受害者」敘事。這些男性受害者不僅肆無忌憚地散佈仇女言論——比如他們將女性形容為「佔用人口的母豬」，有人認為「應該建立一個屠宰場批量宰殺女人，但要保留一部分女人作為『慰安婦』」，還有人覺得應該「切除女人的陰蒂，剝奪她們的性快感，以便留住她們的『貞潔』」——而且還遊刃有餘地組織針對女人的網暴行動。
中國的 #MeToo 運動遭到當局壓制圖片來源： picture alliance/dpa/B. Pedersen這是因為中國網路言論空間太過自由不受管制嗎？當然不是。女權博主和女權言論遭到嚴厲審查，甚至一些在國外舉辦的討論中國女性地位的網路論壇也被中國警察追蹤調查。從這個意義上說，針對女性的網路暴力受到官方的支持。還有訊息表明，一些警務人員參與了暴露網暴受害者身份訊息等集體行動。Evan Zhang對此現象的解釋是，網路平台審查的標準在於「是否危害社會穩定和國家安全」，「孫吧人」攻擊的對象主要是人群中的更弱者，因此不具備對主流意識形態的威脅；而女權博主們則傾向於批判社會結構中的系統性不公，於是，他們被審查系統認為是「危險群體」。
「虐貓他們是管不了的，但是發傳單那是絕對會管」
對於同一個人群的不同行為，官方也有明確的引導。日前內地多個城市有動物保護志願者發傳單譴責虐貓，被警方處罰。而因發布虐貓影片而引起民憤的網紅「傑克辣條」在短暫受到治安拘留後被釋放，網友發現他隨後繼續在社交平台直播虐貓。有警察對動物保護志願者說：虐貓他們是管不了的，但是發傳單那是絕對會管。
很多動物保護志願者認為，保護動物是非政治性的行動，應該得到許可。從政治需求來說，虐貓不僅殘害生命，而且造成惡劣的社會影響，甚至破壞國家形象，當局管一管何樂而不為呢？事實上，對於政治、社會影響和國家形象，當局可能都有不一樣的理解。無論是動物福利還是動物權利，其實質都是基於人權觀念的政治主張。為主張動物權利上街發傳單，如果任其發展下去，在當局眼裡，那是另外一種形式的「白紙運動」。它並不需要這樣的國家形象。
警察會以找出「編程隨想」的戰鬥力來幫助受害女性嗎？
時評人長平圖片來源： Imago/epd中國當局需要的國家形象是，沒有權利觀念，沒有民主自由，沒有司法獨立，整個社會仍然很好，甚至更好。如果沒有更好，那就不要說出來，哪怕說出來可以讓更多的人警醒和受到保護。
近日，英國媒體BBC發布調查報導和紀錄片，揭露中文色情網站依靠販賣公共場合偷拍的性侵女性影片牟利。主謀「齊叔」及其團伙是生活在日本的廣州籍中國人，受害者以東亞女性為主，消費者則以說中文的中國人或者海外華人為主。報導發布後迅速登上微博熱搜。不到一天時間，微博將相關話題封禁。
看來中國當局的「保護措施」還是來晚了一點，犯罪嫌疑人湯卓然（Tang Zhuoran，音譯）的訊息還是出現在網路上。作為回應，廣州市公安局增城區分局雁塔派出所警察「已前往他的住處走訪，但家中沒有人」。警方稱已與物業溝通，要求留意湯某然。網民當然不會相信警察這麼無能，很多人要求他們以找出「編程隨想」的戰鬥力來幫助受害女性。
皮克斯的新電影《光年正傳》因為女同接吻的畫面在多個阿拉伯國家遭禁。事實上，對電影頻繁動用「剪刀」的不只是中東地區，原因也絕不僅僅是同性戀情。以下我們來看一看全球範圍的電影審查制度。
圖片來源： Mono Negative/United Archives/picture-alliance《光年正傳》是動畫公司皮克斯的最新搞笑動畫片，目前在阿聯酋等多個穆斯林國家遭禁。究其原因恐怕與片中有女同接吻場面有關。其實，國家審查制度不僅見於中東地區。在許多其他國家，也一再有某些場景或整部電影成為審查制度的犧牲品。
皮克斯的母公司迪士尼最初將太空旅行者阿麗莎（圖右）和另一名女性之間的親吻從影片中刪去，只是在皮克斯員工公開致函抗議後，才重新置入。阿聯酋新近曾宣佈，無意審查外國電影，然而，在保守勢力抗議後，還是動用了審查機器。
同性戀場景在面向中國市場的影片中也不見蹤影。最突出的新例是《神奇動物3：鄧布利多之秘密》。為滿足中國審查機構的要求，製片商——美國華納兄弟公司從影片中刪掉了兩小段，在其中，鄧布利多講到他和惡人格林德沃之間有過同性戀情。
這部皇後樂隊歌手莫庫裡（ Freddie Mercury）的傳記片的中文版去掉了所有哪怕只是暗示這位搖滾偶像是同性戀的畫面——包括男扮女裝、出櫃或他被確診患愛滋病等重要情節。人們的反應並不一致——很多人對該片還能在中國上映已然滿意。
吉倫哈爾（Jake Gyllenhaal，左）和萊傑（Heath Ledger，右）主演的獲多項奧斯卡獎的劇情片《斷背山》（2005年）這樣的佳作甚至不準在中國上映。該片描寫兩個牛仔之間的愛情。2019年出品的埃爾頓‧約翰（ Elton John ）傳記片《火箭人》也在中國被禁。這位英國歌手公開承認自己的同性戀身份已數十年。
藏民等少數民族在中國受壓迫的問題，也構成審查機器的一塊紅布。布萊德‧皮特（Brad Pitt）主演的《西藏七年》（1997年）講述了奧地利登山家哈勒（Heinrich Harrer）與達賴喇嘛之間的友誼。該片很快被禁。不僅如此，此後多年，皮特都曾被中國禁止入境。
在俄羅斯，同性戀情節同樣面臨審查——《火箭人》便遭此命運。埃爾頓‧約翰強烈抗議肢解其傳記片，指控莫斯科實行審查。在俄羅斯，同性戀雖屬合法，但不允許同性婚姻或有收養權，以同性戀者為對象的暴力事件屢屢發生。
國家電影審查制度並非威權國家專有。在德國，也有不少電影因宣揚暴力、種族仇恨或者頌揚納粹而被列入黑名單。甚至《魔戒》導演傑克遜（Peter Jackson）拍攝的偶像恐怖片《腦死亡》在德國也被禁——因其有暴力描寫。
在美國，一直到20世紀60年代，都嚴格實施以30年代問世的 《海斯法典》（Hays Code）為代表的國家電影審查制度，長吻、裸體或開上帝玩笑，統統被禁止。希區柯克（Alfred Hitchcock，左）是一位巧妙規避審查制度的大師。如今，好萊塢電影頗受製片人加諸於身的自我審查之累。
作者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六四記憶 ‧ 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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