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之聲中文網）我上小學的時候，毛澤東去世了，死在83歲。當時的我們，沒能像很多年之後的中國網民那樣覺悟，意識到這是「他一生對中國人民做出的最大貢獻」；恰恰相反，我們跟周圍的大人一樣悲痛欲絕。只有一個調皮的三年級男生例外，他說了一句「我今年83歲」。這只是一個八九歲男孩的無釐頭玩笑，卻讓老師異常憤怒，把他打得滿地打滾。我們也認為是可忍熟不可忍，沒有任何人同情他，覺得老師還沒有打夠。此後很長一段時間，「83歲」成為我心中的一大敏感詞，隨時提醒自己千萬別不小心說出來。

幾十年過去了，敏感詞變成了「150歲」。聽起來，時代還是有一點點進步的。

世界上最大的生化武器基地

9月3日的北京紫禁城，習近平、普丁和金正恩並肩走向閱兵觀禮台，聊天的聲音則被中國央視意外錄下。習近平和普丁在翻譯員的協助下，談及長生不老的可能性。習近平稱，「有人預測本世紀人類可能可以活到150歲」。

領導人的壽命都受到關注，但是專制國家領導人的壽命更受關注。在紫禁城同框的「三個終身制」，其健康狀態不時就會出現在媒體或者小道消息中。直白地說，這些大多並不確切的消息，傳遞了無數人一個確切的願望：他們快要死了。

獨裁者在很多方面都是反人類的，壽命也是如此。人們越是希望他們短命，他們越是千方百計長壽，遲遲不肯為國家作出「一生中最大的貢獻」。可以想見，他們會窮盡醫療資源來實現這一夢想。

就中共領導人來說，大多做到了遠遠超過國人平均壽命。鄧小平死在92歲，其繼任者江澤民死在96歲。「六四」時的總理、屠殺製造者李鵬，在億萬人的詛咒中也活到了91歲。胡錦濤和溫家寶都還健在，已經83歲。因此，傾向開明的胡耀邦73歲去世令人痛惜，而被認為對習近平構成潛在威脅的李克強猝死於68歲，自然會產生各種猜想。

著名的「首長醫院」解放軍總醫院（301醫院），幾年前提出的「981首長健康工程」，其目標就是「延長領導人壽命至150歲」。要是真的實現了，它可能就成世界上最大的生化武器基地了。

這場全球武力秀的直播無意間洩露了「國家機密」。幾天之後，「150歲」、「長生不老」等都成為中國社群網站平台的敏感詞。中國央視還撤銷了國際合作夥伴對這段畫面的使用許可，路透社等媒體也撤除了相關影片。

「三個終身制」，四個政治巨嬰

李克強被網民稱為「那個幼年早逝的孩子」，這是因為習近平在聊天中，通過翻譯對普丁說，「過去超過70歲的人很少見，而如今人們到了70歲還是個孩子」。

習近平的原意是，按照過去的年齡階段命名法，70歲之後可以再活80年，因此可以算作「童年」——其實這個比例也不準確，但是考慮到他「還是個孩子」，這也是挺難的一道數學題了。

「70歲還是個孩子」這句話，讓我想到一個心理學詞匯：巨嬰。它用來形容心理不成熟、過度依賴、自我中心且缺乏責任感的成年人。

政治人物中，常常被戴上「巨嬰」桂冠的人是美國總統川普。2018年7月川普访英之際，英國抗議者在倫敦民眾放飛一隻「橘色巨嬰」大氣球。這個氣球上畫著他的頭像，高6米，裹著尿布，拿著手機。

相比之下，習近平、普丁和金正恩都顯得老謀深算，在同美國的較量中總是讓川普沦為笑柄。川普多次諂媚地稱他們為「好朋友」、「聰明的人」或「偉大的人」，希望和他們見面，大多沒有得到回應。「終身制」大概也讓川普垂涎欲滴。「三個終身制」北京同框畫面，被美國媒體認為，這就是對川普的回應。

然而，這三個人毫無疑問也是政治上的「巨嬰」。他們還活在自己的童年甚至更早以前——習近平津津有味地咀嚼著毛澤東的「鬥爭哲學」，普丁則夢想恢復甦聯帝國的版圖，金正恩理所當然地延續古老的「世襲制」。這也是為什麼我更願意將故宮和天安門稱為紫禁城，這個帝王時代的稱謂更符合政治巨嬰們的本來意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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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嬰領導人和巨嬰國民

中國心理學家武志紅在2016年出版了一本著作《巨嬰國》，引起很大的關注。在接受《中國青年報》採訪時，武志紅說，「國內的精神分析學界有一個基本共識：中國人的集體心理年齡，沒有超過一歲。而我還有一個更激進的判斷——沒有超過6個月。這樣的成年人，是巨嬰；這樣的國家，是巨嬰國。」

雖然這本書分析的是國民性格，並未直接討論政治，但是上市不到三個月，就被要求下架，成了禁書。也許「70歲還是個孩子」的領導人和他的「巨嬰」群臣們認為，偉大領袖領導下的中國人民，只能是勤勞勇敢而智慧的民族，怎麼可能是巨嬰？即便是，也不許說。不許說！就是不許說！

也許他們不能明白，國民性格可不是從天而降的，跟這個國家被巨嬰統治，精神層面還停留在前現代有關。

武志紅認為集體主義就是巨嬰的溫床。書中舉了知名作家王小波講過的一個故事：洪水來了，一名青年為搶救集體的一根電線桿，被淹死了，事後大家展開大辯論，爭論這名青年值不值得這樣做，最後上頭說，別說是電線桿，就是集體的一根稻草，都值得這樣去搶救。

其實，勞民傷財讓士兵去天安門廣場表演走正步，是巨嬰「上頭」訓練巨嬰國民最赤裸裸、醜陋的集體主義行為——早在八十年前，奧威爾就在他的散文集《獅子與獨角獸》中說了，「正步走是世界上最為醜陋的景象之一」，「這就是一個赤裸裸的權力宣言」，「它宣稱的就是：『是的，我很醜陋，但你不敢嘲笑我。』」

不許笑！就是不許笑！不許笑「83歲」！不許笑「150歲」！

長平是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他目前是德國之聲專欄作家、中國數字時代執行主編以及六四記憶 ‧ 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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