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之聲：李侃如先生，今年早些時候您出版了一份研究報告，題為"中美戰略互疑：解析與應對（Adressing US - China Strategic Distrust）"。現在中國異議人士陳光誠的命運懸而未決，似乎使華盛頓和北京之間原本就搖搖欲墜的信任受到了更大的打擊。您認為陳光誠事件會對雙邊關係造成怎樣的影響？

李侃如：我認為這個星期引起如此廣泛關注、顯然至今尚未解決的陳光誠事件，其實在某種程度上顯示了，美國和中國現在能夠用一種非常務實的方式來討論此類議題。雙方都在努力尋找一個相對快捷的解決方案來將兩國政府之間的緊張關係最小化，而且我要特別強調的是，達成的這個解決方案其實滿足了陳光誠當時的核心要求。老實說，美中雙方經過談判達成的最初協議比我一開始想像的結果要好。考慮到中國人過去處理這類事件的慣用方式的話，我覺得他們這次的態度真的已經相當配合了。美國完全保護了陳先生的訴求，並且滿足了這些訴求。大家應該都記得，在美國大使館的時候，陳先生所表達的首要願望就是，他要留在中國，但是他和他的家人必須擺脫山東有關當局的控制。

他提的這些要求都得到了應允。然而，當他離開美國大使館之後，他的朋友告訴他，跟中國政府達成的任何協議都不可能長期得到遵守，因此他改變了主意，聲明放棄原先的協議。從美中關係的角度來講，我認為這一事件顯示兩國關係已經發展得相當成熟。即使是這樣一樁充滿情緒化戲劇化演變的事件，即使涉及人權這樣的爭議話題，也能就如何處理問題達成共識。陳光誠之後的擔憂和拒絕顯然是事情複雜性的表現。但我不認為這會影響到兩國政府如何看待對方處理這一事件的態度。雙方都希望妥善解決這一事件，不讓它影響到兩國的戰略與經濟對話，因為這一對話涉及到對兩國、對亞洲乃至整個世界都至關重要的許多其它議題。

與您合作進行"中美戰略互疑：解析與應對"這項研究的北京大學王緝思教授指出，美國推行民主的計劃被中國理解為"蓄意破壞共產黨的領導權"，而華盛頓在民主和人權問題上的施壓也被視為是分化和削弱中國的圖謀。您認為陳光誠的事件會不會加深中國方面的這一成見呢？

它有可能會使得這方面的懷疑心態加深。但是我要提醒您，陳光誠的事件有一點特殊，因為他本人並沒有對中國的政治制度提出挑戰，沒有呼籲實行多黨民主制，據我所知，他主要是強烈要求中國停止強制墮胎的做法。他自學法律，幫助村民打官司，也因此遭到了當局的迫害。他是這麼成為中國維權的標誌性人物的。但是他不屬於那些抨擊整個體制，呼籲中國政治體制改革的異議人士，但他也認為中國的法制應該健全，必須保證法律法規在地方得到有效的實施，正是地方政府的一些違反法律的做法侵害了公民的基本人權。中國政府最初通過談判與美方達成的協議是：我們將對陳光誠所在村鎮的違法行為進行調查，我們可以讓陳及其家人脫離這些濫用職權的地方官員的控制。因此，這不是一個涉及到中國整體民主化改革的事件，而更多的是一個捍衛法律和公正的問題，中美雙方也正是在這樣的一個層面上來對待這一事件的。

希拉蕊‧克林頓帶著一個由200名美國官員組成的代表團來到中國，並不是為了探討陳光誠的命運，而是要在第四屆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上和北京方面就一系列其他議題進行討論的。根據您的觀察，在陳光誠事件引起這麼大的風波之後，雙方在這些對話議題上還有多大的討論空間呢？

對於媒體來說，陳光誠事件當然是比這些議題都更值得關注。但是對於真正的雙邊對話來說，事實上，高層人物的確是要分出一些精力來處理陳的事件。比如，美國駐華大使已經舉行了新聞發布會，主管亞太事務的助理國務卿坎貝爾（Kurt Campell）也開了記者會，克林頓也發表了聲明。所以，當然這一事件對這次對話造成了一定影響。但是據我所知，除此之外，實質性的會談討論都按照原計劃正常進行，也就是說，戰略與經濟對話的核心內容沒有因此而改變。陳光誠事件肯定是把整個局勢複雜化了，也耗費了所有人的不少精力，使得原本就相當艱難的對話在進行起來更加的吃力。我曾經在比爾‧克林頓政府中供職，那個時候我們還沒有這個戰略與經濟對話，但是我知道，如果國家高級官員要出訪參加重要會議，所有隨行人員幾乎都是24小時輪軸轉，就是為了會議日程能夠按計劃順利進行。所以，即使只是讓幾百位美國官員統統准時在會議上出現，對於美國大使館來說就已經快要達到其能力的極限，再加上這麼一個突發事件，絕對是超負荷運轉了。

這次戰略與經濟對話原本安排的主要議題有哪些呢？

在安全方面，周三首先舉行的戰略安全對話（SSD）持續了五個小時，兩國政府和軍方的代表就海上安全和數字安全等議題交換了意見。這兩個話題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在周四開始的戰略與經濟對話（SED）中，伊朗核問題、敘利亞局勢、朝核問題和南海爭議都是戰略部分的主要討論內容，此外還有一系列其他的相關議題。

採訪對象簡介：李侃如博士（Kenneth Lieberthal）是布魯金斯學會約翰•桑頓中國中心主任，以及外交政策項目和全球經濟與發展項目資深研究員。著有十七本書和專題論文，以及七十餘篇文章，大部分與中國有關。今年3月，他與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院長王緝思聯合撰寫了研究報告《中美戰略互疑：解析與應對》。

採訪記者：馮海音 編譯：雨涵

責編：李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