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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水的香港抗爭文化:從「九龍皇帝」到「自由heit」

楊光
2022年6月30日

說起香港文化,你會想到什麼?兩個文化符號告訴你,一些真實的歷史或許無法被載入史冊,但卻可以在文化中留下痕跡,在變換的25年裡仍保持著強大的生命力。

DW Beitrag Honkong Kultur
「"九龍皇帝」墨寶風格的香港抗爭Logo圖片來源: Hongkonger in Deutschland e.V.

(德國之聲中文網)說起香港文化,你會聯想到什麼?電視劇、香港電影還是粵語流行曲(廣東歌)?李小龍、老夫子、還是周星馳?也許是金庸的《射鵰英雄傳》和倪匡的《衛斯理》,也許是張愛玲和許鞍華的《傾城之戀》;或者,比起beyond樂隊,你更喜歡達明一派和my little airport……不知從何時開始,在這片被戲稱為「文化沙漠」的土地上長出了豐碩的文化果實,為口味各異的不同世代提供了形形色色的精神食糧,其影響力甚至遠超出華文世界。

文化得以在這片土地繁盛生長,離不開這裡的歷史根源。在1840年被滿清割讓給英國之前,這個我們今天熟知的國際大都會所在地域甚至還未被統一劃歸到「香港」這個名稱之下。開埠之後,香港成為一塊文化飛地——華洋雜處,移民和難民帶來的各色文化在這裡互相碰撞,雜交出洋紫荊般獨特的混合物種,甚至形成了在全球佔有一席之地的文化產業。這種極具特色的創意在2019年反修例運動中也處處顯現出來,並隨著新一波港人移民潮移植到海外,繼續如水生長。

歷史如何成為文化的一部分,又如何濃縮為符號被保留下來?下面三個故事,也許可以為這個問題做出部分解答。

「九龍皇帝」曾灶財

漫步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至千禧年前後的香港街頭,你一定會見到過一些黑色的方塊字涂鴉。它們可能出現在任何可涂寫的表面:牆壁、橋墩、電箱、燈柱、路牌……這些文字大小不一,但大體整齊而不死板,文字方向為自上而下,大多數時候是從右到左,內容多是「九龍新中國皇曾灶財……皇後文福彩……「」一世祖曾廣禎公、二世祖曾潮風公、三世祖曾文孫公……」繼續讀下去,卻發現邏輯不通,不能成文。文字中時而夾雜著些阿拉伯數字,如「66十年」,經常將「國皇」二字寫得很大。

這些都是曾灶財的手跡。他1921年出生於廣東,1937年來到香港,曾以多份不同工作謀生。年輕時,他在垃圾站當清潔工,因為一次意外導致左腳受傷,從此行走須依賴枴杖。據說,他在三十多歲回鄉整理祖先遺物時發現了一本族譜,上面記述九龍部分土地在割讓給英國之前曾是御賜給他祖先的「食邑」(封地);香港成為英國屬地後,他們被剝奪了九龍地主的身份。從此,他自稱「九龍皇帝」,並到處在公物上寫字,控訴英女皇非法佔領他的土地,宣示他對九龍的「主權」。

用」九龍皇帝「涂鴉形象設計的時裝圖片來源: Ym/epa/dpa/picture-alliance

由於涂鴉問題,曾灶財多次與市政人員及警察發生爭執,並屢遭檢控、警誡和罰款。其家人因為無法忍受其涂鴉習慣,最終舍他而去。他靠援助金獨居過活,卻從未放棄書寫和控訴。後來,一些文化人開始對他的文字產生興趣,甚至進行二次創作,包括著名的香港設計師鄧達智和流行樂隊Beyond。

今天,「九龍皇帝」已「駕崩」近十五年,他殘存在街頭的「墨寶」真跡也已所剩無幾。不過,他的文字早已成為香港流行文化和歷史的一部分,是香港殖民地時期的其中一個最廣為人知的文化符號。

從「自由閪」到「自由hi」

「閪」是港式繁體中文,發音近似英語的「hi」,意指女性性器官,是粵語(在香港也稱作廣東話)的粗話用字。儘管該字屬於髒話常用字,但在2019年6月12日之前,「自由閪」這個詞卻從未存在過。

當年6月9日,香港出現歷史性103萬人反修例大遊行,而政府當晚卻立即表明將繼續二讀《逃犯條例》。香港市民於是發起612大三罷,包圍政府總部及立法會一帶,試圖阻止條例通過。當日,警察在多處清場時引發衝突,引起社會極大回響,也激發了之後6月16日的200萬人大遊行。

在香港,商場一般屬於私人地方,除非明確列出,否則警察不得隨意進入執法。6月12日晚上10時許,一群示威者沖進太古廣場暫避,跟隨其後的香港警察速龍小隊只能停留在外面。一名警察用雨傘等雜物堵塞大門,並向裡面的示威者爆粗:「出嚟啦!屌你老母!自由閪!」(出來吧!操你媽!自由逼!)這個場景被當時正在臉書直播的《立場新聞》記錄了下來。

「自由閪」一詞激發了香港社會的熱議。警察出口成髒,這在香港不符合公職人員操守,是很出格的行為。而且,在粵語粗口最高頻的幾個常用字裡,「閪」是唯一一個針對女性的用字,香港本地髒話又多用男性器官字,他為何獨要用這個,尤其是在示威者以男性居多的情況下?再者,根據構詞規則,「XX閪」可以用來形容信仰某些價值的人,但「自由」為何成了一種被貶低的恨意發洩對象?香港知名時評人區家麟在《納粹最恨自由閪》一文中總結道:「……自由閪,畫龍點睛,精闢地總結了這場對碰的深層次矛盾;正是,個人的自由魂,與國家主義、集體主義、法西斯主義的對抗。」

香港示威者對這個帶有強烈厭女色彩的侮辱性詞匯表達了極大的憤怒,並迅速將其轉化為自嘲的創意,例如編成口號「寧做自由閪,不做極權龜」。有人將「自由」和「閪」結合起來創造出一個新字,還譯成英文freedom-hi。於是,「自由閪」變成了「自由hi」,在之後的抗爭運動中逐漸進化為一個文化符號。

圖片來源: Naldo Wong

自由heit在德國

反送中運動爆發後的第三年,「香港人在德國協會」成員港女阿夢(化名)坐在德國家中,忙著為612三周年紀念活動做設計。該協會幾乎與香港反送中運動同齡,是一個在德港人自發組織的民間團體。
由於嫁給德籍丈夫的緣故,阿夢2017年移居德國。她初來時並不習慣,每年也都回港探親,直至19年反送中運動及新冠全球大流行爆發,之後再沒回去。

年輕的時候,阿夢就是那種被稱為「港豬」(不熱衷政治事務,只求生活安穩)的人。1989年,人在香港的她從鋪天蓋地的媒體報導中「見證」六四,97年香港主權移交之前曾打算跟隨親友移民外國,但那時她天真地想,應該沒事的,中共沒有理由會毀壞香港吧?毀壞香港不就等於拆自己台嗎?當時社會氣氛也普遍認為香港應該不會變,經濟好就行了。他們願意相信「五十年不變」。

2014年,北京的「831決定」事實上背棄了普選的承諾,引發佔中運動。這一次,阿夢終於被炸醒。佔中三子「愛與和平」的理念尤其令她感動。用和平的手法表達自己的訴求,一開始就做好了日後被政府逮捕的自我犧牲準備,這在阿夢看來與六四很相似。她認為,89年聚集在紀念碑前的大學生們也只不過是想悼念胡耀邦逝世,初時也是用很和平的手段,都是為了國家好,而不是為了與政府對抗。佔中這兩個多月,人們天天睡在街上,政府不來談判,反而在運動的第79天用暴力清場了事。她於是開始重新反思,是不是真的只要賺錢就好了?為何政府總要讓你覺得政治與你無關?細想往事,她才驚覺原來自己是一隻在溫水中久被燉煮的青蛙。

2019年,香港爆發反送中運動,每天的電視畫面都令阿夢驚訝:一百萬人上街,二百萬人上街,然而政府視之如無物。為了讓救護車通行,人群如摩西分紅海般讓出一條路。作為香港人,她一邊感到很驕傲,一邊卻又因為催淚彈和水炮車不停投射而感到痛心和無奈。終於,在831五周年紀念日這天,阿夢第一次為聲援港人而走上德國街頭。

對於今年的活動,阿夢做出兩款設計。一款是將幾組中、英、德文字體和粵語拼音以九龍皇帝墨寶的風格組合在一起。她認為:「曾灶財是傻子,別人也覺得抗爭者是傻子,可是我們仍然堅持。」在另一款設計中,阿夢將德文單詞「Freiheit」(自由)的前半部分(Frei=自由的)與中文字「自由」合二為一——既是「Freiheit」,也是「自由heit」(發音近似自由hi/閪)。

每當有人問起時,她就會講述這些設計背後的故事。只有這樣,立足於回歸後剛好滿五十年一半的今天,面對港版國安法後這面目全非的香港 ,她才感覺稍稍彌補了一點當年沒勇氣站出來的愧疚。
 

圖片來源: Hongkonger in Deutschland e.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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