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之聲中文網）"兩面人"是中國官方用語，指那些對黨不忠誠不老實，表裡不一，陽奉陰違，欺上瞞下的體制內官員；"恨國黨"是網路用語，指那些仇恨國家反對中共政權的人。但兩者指稱的對象具有一定的重疊，"兩面人"未必是"恨國黨"，可"恨國黨"官員一定是"兩面人"。
中國體育總局官員袁昊然最近被網民揭發，是一個深藏在體制內的"吃黨飯，砸黨鍋"的典型的"兩面人"。袁是體總自行車擊劍運動管理中心副主任，日前隨中國奧運代表團在巴黎。他的微博名"混合泳"，在微博文中分析了美國遊泳運動員賽後臉部發紫的原因並非中國網民指控的服藥，而被認為替美運動員"豁免禁藥"辯護，對潘展樂奪冠冷嘲熱諷，讓中國網民非常不爽，去翻檢其微博言論。這一扒不要緊，發現了一個"驚天秘密"，此公原是國家體總官員，還做過游泳運動中心負責人，其幾千條微博言論竟然充斥著大量對體制的不滿和嘲諷，如把中國稱為"天朝"，將長征火箭稱為"二踢腳"、神舟飛船稱為"高壓鍋"、航天員稱為"傻子"，還將解放軍的圍台軍演稱為"笑話"，甚至對墜毀的中國海軍飛機和罹難的飛行員也語出不敬。如果不提其身份，這就是一個標準的"恨國黨"言論。
冰山一角
官員發牢騷也好，罵體制也罷，並不少見，但像袁昊然這樣長期在社群網站公開發表在一般人看來感覺不妥的言論，確實罕見。也許這是當局輿論控制的疏忽，但它揭示了一個現象，即中國官場的"兩面人"太多，袁不過是最新被網民揭發出的代表。
此事在社群網站引出對於官場"兩面人"的討論，"愛國者"們對袁群起攻擊，連帶也對體育總局和意識形態主管部門如此長時間沒發覺這個"兩面人"大為不滿，用一個左派評論者的話講：有那麼一群人，身在體制內，享受到了體制內的種種好處，甚至本身就是黨員、幹部，但是，他們卻對中國現狀極度不滿，對中國前景極度悲觀，說起任何關於中國的話題，都是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這些人最喜歡做的就是，"端起碗來吃肉、放下筷子罵娘"。他們其實就是體制內的"恨國黨"。
客觀地說，官場內的"兩面人"一般都兼有"恨國黨"的某些特徵，有一些反體制的言論。按照當局定義的純粹的對黨（實際是對習近平）不忠誠、表裡不一的"兩面人"其實不多，多數"兩面人"不僅在政治紀律，也在言論上會講反體制乃至反黨的話。
對官場內的"兩面人"，當局當然不是沒有注意到，會祭出組織和政治處分。比如，中共紀律處分條例第58條規定，對黨不忠誠不老實，表裡不一，陽奉陰違，欺上瞞下，搞兩面派，做兩面人，在政治上造成不良影響的，給予警告或者嚴重警告處分；情節較重的，給予撤銷黨內職務或者留黨察看處分；情節嚴重的，給予開除黨籍處分。紀律處分條例還在第六章列舉了幾十條違反政治紀律的言行。巡視工作條例也把查處"兩面人"作為巡視的一個重點任務。這些年，在當局以反腐敗之名查處的官員裡，很多官員都被貼上政治上不忠誠、不老實的"兩面人"標籤。袁這回是因自己的不小心被人挖出。
但這還只是冰山一角。筆者前不久在一次會議上聽一位華人學者說，他認識的體制內學者，在私下場合，沒有一個不罵當局控制太嚴的，包括以左派面目出現、被官方力捧的當紅學者，他們都非常清楚現實是怎麼回事，但公開場合，都替當局背書，是典型的"兩面人"。
"兩面人"為何禁而不絕？
既然在當局的嚴控下，"兩面人"卻禁而不絕，潛伏在黨的幹部隊伍裡，這其中的原因是什麼，需要來探討探討，也讓人們對未來體制的變革抱有一線希望。
可以從兩個角度看待這一問題。
第一個角度，中共的組織和幹部隊伍本來就是不純的，說政治投機有些嚴重，但肯定不是奔著共產主義而入黨提干，加入中共幹部隊伍的。中共表面上宣稱信仰共產主義，以其為指導思想，然而，這一套理論和意識形態在現實中注定是無法落地的，所以，為共產主義奮斗終生雲雲，不過是為它的加入者而"發明"的虛假誓詞，黨知，你知，他知，我知。許多人宣誓參加中共，乃因為黨壟斷了政權及其支配的資源，要進入體制尤其是要做官，享受體制的種種收益，別無二法，只得加入中共成為它的一員。從此角度看，入黨含有某種投機成分，而非真的相信中共的意識形態，喜歡這個黨，以成它的一員自傲。這就決定了幾乎所有的黨員特別是領導幹部，都是"兩面人"。這就是在黨的幹部隊伍裡，為何在思想上反共反黨者大有人在。
第二個角度，不能不說到當局對黨員和領導幹部在思想和組織上的約束和控制之嚴，到了和人的自然本性產生尖銳衝突的程度。中共自組黨起，對黨員的言行就有很強的紀律約束，要把一套烏托邦的理想國硬塞給黨員，就要求強調黨的組織紀律性。改革開放後，歐風美雨進來，中國要和世界接軌，引進西方的資本和思想，黨雖然仍然看重主義的純潔和政治的一致，但實際上對黨員和領導幹部的言行控制大大放鬆，甚至一度流於形式。然而，習上台後，為重建權威，再次加強了對黨員尤其是領導幹部的思想和行動控制，並且將這種政治控制制度化、法條化，擴及整個體制，不服從者會遭受嚴厲處分。這當然有違人性，經歷過改革開放、享受過黨內某種程度的自由化的領導幹部，那受得了此種控制，但在不滿和反抗有可能被剝奪現有一切好處的壓力下，只能假裝對當局馴服，可這並不能澆滅他們心中對政治現實的不滿。
上述兩個因素，說明當局是不可能消滅官場"兩面人"的。袁昊然在自己的微博上長期發布對體制不滿的言論，要不是因為這次奧運會中國運動員的頻繁藥檢將引怒網民，將矛頭指向美國，而他恰在此時不恰當地為美國運動員的"紫臉"辯護，也許網民不會發現他的真實身份。相信之前也有網民看過他的微博，但充其量把他當作一般的"恨國黨"，至少，他的一些同事和運動員知道"混合泳"微博是他的，然而，他們要麼對他的"問題"言論不以為然，要麼沒有政治敏感性，看不出有什麼問題。這表明，在他們的潛意識裡，對當局用政治大棒強制人們服從一種統一的政治規範，是相當抵觸的，換言之，體總和體育行業，存在著"兩面人"和"恨國黨"。
從另一角度講，"兩面人"意味著其內心還保留著一份人性，不是事事從黨性、黨的利益去考慮。雖然中國的官場對人性的扭曲也很厲害，許多官員只考慮個人利弊得失，但終究是要強過將黨的利益特別是政權利益置於個人利益之上的政治邏輯。打著黨的旗號，實際上謀取的也是領導者個人或小集團的私利，可正因為有著這個"旗號"，才能"合法"使用黨的政治機器來壓服和遏制體制內人士，故而顯得道貌岸然。但官場"兩面人"的大量存在也戳破了當局的一種假象，以為靠強力政治高壓，可以改造官場，讓官員去除最根本的人性，只留黨心。這實際上辦不到。從而，未來的重啟變革在官員隊伍中是有可能的。
鄧聿文為政治評論員，獨立學者，中國戰略分析智庫研究員兼中國戰略分析雜誌共同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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