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之聲中文網)難以想像,韓國會宣佈戒嚴,然而,這個事情真實發生了,儘管它只持續了6小時。
12月3日晚10點,韓國總統尹錫悅突然發布電視講話,宣佈由於在野黨裹挾國會,攪亂國家,為肅清韓國國內「反國家勢力」,實施戒嚴。這是韓國自光州事件後的45年來,首次實施緊急戒嚴,僅僅是為瞭解決國內的黨爭問題。
尹錫悅在兩年前的總統選舉中,僅以微弱優勢領先對手,贏得總統大位,但也因此種下了他和反對黨的政治紛爭。尤其是今年5月韓國國會選舉,反對黨共同民主黨獲得國會過半席次,導致尹錫悅政府成為少數派政府,在國家的預算等一系列問題上受到反對黨的阻擾,讓政府難以推行政策,開展工作。韓國媒體就表示,削減預算和推動彈劾成為此次尹錫悅宣佈戒嚴的導火索。
韓國的黨爭放在民主世界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幾乎所有的民主國家,都出現過行政當局和國會反對黨圍繞預算、人事和政策方面的較勁與攻防,不同的只是程度差異而已。也許尹錫悅及所在執政黨和反對黨的政爭比其他民主國家的黨爭更激烈,乃至帶有某種個人的恩怨——尹錫悅和共同民主黨的黨首李在明兩人確實在政治理念和政黨以及自身利益上,矛盾非常深,幾乎難以化解,雙方都採取了針對對方的政治和法律行動。此次共同民主黨在國會推動的彈劾,就包括調查尹的妻子收受禮包的事情。然而,不管黨爭是多麼的激烈,以及無論有多少不得已的理由,都不能動用國家的警察和軍隊,以戒嚴方式去壓制反對派,因為如果採取這種手段,固然可以打壓反對黨,但同時更嚴重的後果,是扼殺來之不易的民主。
「第三波民主化的優等生」震驚世界
韓國自推翻日本殖民統治後,經過了近40年,才走向自由民主。在這40年裡,韓國經歷過軍政府的專制和威權統治,民眾進行了大規模的艱苦抗爭,發生過光州事件等慘案,才在1987年實現了民主。期間,韓國至少實施過十多次全國戒嚴。韓國屬於世界第三波民主化的一員,但相對而言,它是第三波民主化的優等生,不僅在此後的45年裡沒有出現過政變,經歷民主的反復,而且經濟也躋身於世界發達國家之列,尤其在科技和製造業,甚至領先多數西方發達國家。而從第三波民主化國家來看,多數國家要麼民主出現很多問題,要麼經濟比較落後。所以,說韓國會發生政變或戒嚴之類,是無人會相信的。事實上,在尹錫悅宣佈戒嚴之前的幾個月,李在明就在討論韓國可能會實施戒嚴,當時遭到韓媒批評他是在危言聳聽。這也是尹宣佈戒嚴後,讓全球震驚的原因。
尹錫悅的戒嚴確實讓人們看到了民主制度的脆弱。儘管從人類歷史來看,民主作為世界潮流浩浩蕩蕩,然而,在第三波民主化中,不少國家出現了民主的反復,政變在個別國家甚至經常發生,一些國家表面上保留了民主的架構和形式,可實質上已蛻變為威權體制,還有些國家,民主隨時受到威脅。即便是過去公認的成熟民主國家,民主制度及其運作也出現了系列問題。最明顯的就是美國。國內政治的極化,兩黨的鬥爭和民眾的撕裂走向極端,乃至像川普這樣一個被認為對民主有很大破壞作用的人,在這次總統選舉中,竟然以全勝的姿態當選。從好的一面說,川普的當選是民主的勝利,證明了美國的民主依然具有生命力;可從不好的一面說,以民主的程序選出一位帶有專制獨裁人格的總統,還是說明美國的民主出了問題,畢竟至今他還不承認上次選舉的失敗,畢竟在此次選舉中,發生了槍擊未遂的事件,更不用說4年前的國會山暴力事件。所以,連福山這位鼓吹民主是人類最後政治形式的學者,現在都不敢堅守自己的這個結論。
民主和民粹的「聯姻」
當下人類民主出現的問題,和包括發達國家在內的許多國家政治生態的民粹化是密不可分的。民粹主義和民族主義是當代的兩種政治現象,可以把它們看作連體,對外表現為民族主義,對內表現為民粹主義。而民粹主義的興盛,又是由全球化所帶來的財富在全球以及各國內部的分配失衡導致。特別對發達國家來講,全球化所孕育的進步主義在像美國這樣的國家走向極端,成為不可質疑的「政治正確」,從而進一步催生了大眾的民粹情緒。而民粹主義天生需要一個強勢的政治領袖,所以,很多國家,也包括美國、歐洲一些國家在內,政治保守的極右勢力崛起,出現強人政治。而強人政治是不願受到過多的民主制度約束的。
尹錫悅也是這股政治保守勢力的一員,他想做一個強勢領導人。在他當選後不久,即開始訴諸法律手段、國家監管和刑事調查,來打擊他所謂的新聞機構的虛假訊息言論。警方和檢察官多次突擊搜查記者的住宅和新聞編輯部,總統辦公室指控他們傳播「假新聞」。尹之所以走到今天要在韓國實施戒嚴的地步,和他這種強人政治心態密不可分。只可惜,由於他是以非常少的差距當選,致使他的權力基礎天生就不牢,尤其在國會選舉執政黨大敗後,他更無在韓國國內實行強人政治的條件。但他的戒嚴之舉,走得比美國的國會山暴動還要遠。後者還可把它解釋成選民對美國現實政治的不滿,以致用一種破壞法律和秩序的方式表現出來,川普也最多只是鼓勵選民這樣做;而尹錫悅實施戒嚴,用軍管方式來進行統治,鎮壓反對派,則是直接針對人民的高壓。雖然根據韓國法律,總統有權宣佈戒嚴,但此舉對民主的破壞,比美國國會山的暴動,在性質上要嚴重得多。
為什麼在民主國家,在憲法和法律尚可正常運作的情況下實施戒嚴,對民主的破壞非常大?以韓國這次戒嚴為例,尹錫悅宣佈戒嚴的理由,直接把反對派打成「無恥親北韓的反國家勢力」,以為這樣就可以禁止反對派的活動,逮捕反對派的領導人。戒嚴司令部發布的第一號戒嚴令,就是禁止「一切政治活動」,包括政黨活動和公民集會,所有新聞媒體和出版物都要接受戒嚴司令部的控制,可以任意逮捕破壞戒嚴的人。為此,坦克開向街道,部隊封鎖國會。這幅情景,無疑讓韓國民眾又回想到軍政府統治時期,人的生命和自由得不到安全保障。
鑑於韓國公民團體發達,國民有反抗專制統治的傳統,尹錫悅的戒嚴不可能得到韓國民眾的理解和支持,甚至也遭到執政黨的反對,最後在國會的要求下,不得不撤回戒嚴令,然而,對國家和民主的傷害卻已鑄成。有美國學者稱,6小時的戒嚴造成的後果,將要兩到三年才能平復。而對世界民主體制來說,這6小時的戒嚴,也是一個非常大的教訓,它隨時提醒我們,切莫認為民主天然牢固,如果民主國家的人民和政治人物不去呵護和加固它,民主被傾覆並非危言聳聽。
鄧聿文為政治評論員,獨立學者,中國戰略分析智庫研究員兼中國戰略分析雜誌共同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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