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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習近平才是一個真正的焦慮者」

劉文
2022年10月26日

中共二十大於日前落下帷幕,習近平順利迎來第三個五年總書記任期,政治局常委名單中,習近平親信佔絕大多數。有人因為團派的「出局」而驚訝,也有人擔心中國在接下來的五年裡會持續嚴格的清零政策,在外交和經濟上都更加封閉。中國問題觀察家、明鏡新聞出版集團創辦人何頻對此做出一番分析。

二十大上產生的中共政治局常委人選基本被視為習近平的「嫡系人馬」
二十大上產生的中共政治局常委人選基本被視為習近平的「嫡系人馬」圖片來源: Ng Han Guan/AP

德國之聲:何先生,請問您對中共二十大的人事任命感到意外嗎?

何頻:不意外,因為我於9月3日發表在《德國之聲》上的文章就預示了二十大的結果是「贏家通吃,百家爭寵」。不存在任何其他政治勢力向習近平挑戰的可能性,中國的未來就會是習近平控制一切。誰上誰下對二十大來說不是一個關鍵的因素,關鍵的因素是習近平有了完全掌控的權力。這一點正好和一部分人的「習上李下「」兵變「」政變」這些看法是完全相反的。但中國根本沒有「兵變「」政變」的條件。社群網站的發達使得很多人缺乏了基本的判斷。習近平上台之後,就預示了今天這樣的結果。所以對我來講,毫不意外。我反而要提醒一下那些覺得意外的人,他們對中國的局勢,缺乏了基本的判斷能力,還認為自己很瞭解中國的情況。

「不是一個領導班子,而是一個執行團隊」

德國之聲:在人事任命中,常委中幾乎都是習近平的親信,李強沒有擔任過副總理,卻很有可能接任總理,請問您怎麼看?

何頻:這個名單,它不是一個領導班子,而是一個執行團隊。基本上使用的是習近平在浙江工作時候的班子。在浙江,他作為省委書記,實際上形成了一個小的王國。所以你看名單,基本上就是他當時候的團隊。

德國之聲:李強之前在上海封城時激起了網路上的一些民怨和民憤,而蔡奇在清理北京「低端人口」時的做法也有許多人不滿。您對習近平重用這兩位有什麼看法呢?

何頻:我們對蔡奇在北京驅逐低端人口,對李強在上海清零期間出現的很多混亂進行了很多報導,也進行了非常嚴厲的批評。因為他們確實做得不好。但是至於民怨,至於老百姓的意見,不僅僅是針對蔡奇和李強的,而是中國官場普遍的一個想像。就是老百姓民智已經開了,已經有了一些人權、自由這樣的價值觀,他們會用人權和自由的價值觀去要求中國的領導人,領導人在這方面也面臨著民眾很大的壓力。但是李強在上海時候還出去和民眾對話。蔡奇在清理北京低端人口遭到嚴厲批評之後,他最近幾年有點「夾著尾巴做人」。北京的朋友說,北京的環境好了很多。對於新聞人來說,我們抓住的是某個事件,對於習近平來說,衡量一個幹部是否要提拔的標準和我們是有差別的。他提拔李強、蔡奇,可能有更多因素上的評價。更重要的是,這兩個是習近平很瞭解的兩個人。習近平要建立的不是一個迎合民意的班子,而是一個能夠真正替他辦事情的一個班子,一個執行團隊。蔡奇和李強之前就是他的執行團隊。執行團隊這樣一個認定,和之前的領導班子有很大不同,甚至說是根本上的不同。這個班子使得習近平將會遭到非常大的挑戰。以前的班子,李克強、汪洋、韓正、栗戰書,他們各自有一攤,在某種程度上也分擔了習近平的壓力。現在這個班子組成之後,所有壓力都集中在習近平身上。他要為一切來承擔責任,而不僅僅是享受權力。未來出什麼事情,根本的責任大家都會歸咎於習近平身上。習近平把集體領導變成了個人領導,其他人不是和他平起平坐的決策層的一員。所以習近平還是很危險的。未來人們不會把怨氣發洩到李強和蔡奇身上,而是會發洩到習近平身上。

德國之聲:有一種觀點是習近平對政治局的控制,已經可以和毛澤東時代相提並論。您怎麼看?您認為這兩位領導人可以相提並論嗎?

何頻:完全不能比。現在很多人因為不喜歡習近平,所以喜歡把習近平和歷史上的人物類比。今天的中國不是文革時候的中國,也不是秦朝時候的中國。今天中國的社會階層、政治結構、經濟結構都已經非常複雜。中國是全世界最大的經濟體之一,中國和全世界這麼多國家都有非常廣泛的貿易關係,中國的很多年輕人接受的是西方的教育,很多中國人到了世界各地。中國和世界是連接在一起的。現在要在中國建立一個完全封閉的王朝幾乎不可能。習近平有權力,但是距離毛澤東的權威非常遙遠。現在中國的崛起,由於其意識形態,讓西方國家對中國人權被傷害的不滿,也因為中國這一巨大力量的崛起而焦慮。所以西方對於中國的監督,對於習近平來講是一個很大的壓力。中國在毛澤東時代,西方國家給予中國的壓力和現在是沒辦法相比。現在西方認為最主要的對手是中國。習近平可能要和很多國家領導人進行會談,很多國內的問題他也要跟進。這些事情都需要他去參與完成。西方國家對中國很焦慮,但是習近平才是一個真正的焦慮者。因為他面臨的問題、困難非常之多,而且來自四面八方。所以習近平的日子非常難過,和毛澤東當時在一個相對單一和封閉社會裡的情況是完全不同的。

德國之聲:習近平在過去的幾年裡對言論控制越發嚴格,許多網站被封禁,許多詞匯成了敏感詞。一些疫情期間的防控措施也起到了控制言論和人身自由的作用。您覺得這個趨勢在未來會繼續下去嗎?

何頻:習近平上台後之後對言論自由的控制,尤其是封城期間對許多人的自由的控制,引起了國際社會和相當一批中國群眾的相當大的反感。這是現在習近平讓人很不放心的原因之一。同時他還前所未有地限制了西方國家媒體在中國的採訪,甚至驅逐了一些西方的記者。而中國現在的媒體可以說比文革的時候還要糟糕,沒有可信度,非常呆板。這種封鎖,這種控制對習近平,對中國的形象造成了巨大的傷害。站在西方自由世界的角度來講,這種做法是不能接受的,但是站在習近平的角度來講,他可能有自己的考量。考慮就是中國現在在一個矛盾的交匯點,在這個時候如果開放社群網站,那麼中國的不同的聲音會迅速表現出來,而社群網站幾乎是很難控制的。像美國今天產生的社會的對立、社會的撕裂,既有美國政治本身的結構性的問題,同時也和社群網站的泛濫有很大的關係。社群網站是三人成虎,很容易造成煽動的作用。對於習近平來說,他覺得如果讓大家都出來講話,可能會傷害到他想要進行的變革。但是這是他的想法,和中國現在民智以開的現狀有一個矛盾。所以雖然習近平在黨內沒有遇到挑戰者,但是精英分子、知識分子、甚至一些前任的官員都對習近平非常不滿,西方媒體對習近平的評價也非常之低。這就是習近平控制言論自由的代價和後果。他有沒有意識到,我不知道。但是他似乎想要任用新的官員來改變一些形象。新的中宣部常務副部長李書磊,他是一位神童,也喜歡寫文章,對外部也有更多的瞭解。負責意識形態中國的官員如果是蔡奇的話,蔡奇在浙江期間是社群網站的使用者,而且描述了他去台灣旅行,見到他親人的情況,你可以看出來蔡奇的文字功力是不錯的。如果他們兩個人來主管意識形態,有可能會改變一些做法。但是這個只是一種主觀的期待。

德國之聲:您之前提到的民眾對習近平有不滿,國外媒體對習近平評價很低。那麼現在黨內還有人可以對習近平進行制衡嗎?

何頻:我覺得可能性非常低。但是數字是不會說謊的。比如更多的中國人不喜歡習近平的領導,可能會離開中國。西方的資本可能不願意去投資中國,資金撤退。這些數字是隱瞞不了的。如果中國的經濟情況更糟糕而不是更好,短短幾天可能沒什麼事情,如果幾個月,甚至幾年,中國經濟的增長沒有正常地達到一個指數,那麼這種情況下,習近平不可能看不到真實的情況。我覺得經濟的問題,比這些政治的問題,國際外交的問題,對習近平來說是一個更重要的決定性因素。如果長期的經濟不好,就會影響到習近平團隊的威望,更會影響到習近平本人。他的團隊是一個「動態團隊」。二十大的時候,開出出現一個詞,叫「能上能下」,是對原來體制的一個打擊。習近平在二十大之後,將會進行一個體制的變革,在變革之前,他要找到一個完全聽命於他的團隊。在目前來看,他已經做到了這一步,關鍵是下一步,他會做什麼。

胡錦濤離場:二十大的災難事件

德國之聲:胡錦濤被帶離會議現場的影片現在受到了許多媒體和網民的關注。您對影片有什麼解讀呢?

何頻:影片也好,照片也好,你可以分析出很多個不同的結果。但我們想一下,一個胡錦濤根本不能打開的文件,怎麼能放在他面前呢?一個合理的解釋就是這個文件是暫時不能打開,它需要某種程序。那胡錦濤是年紀比較大了,身體明顯非常不好,看起來有點恍惚,有點誤解。不管是什麼原因,這個影片成了二十大的一個災難事件。但中國的媒體缺乏基本的公信力,西方媒體也不讓它們掌握完整的情況,所以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解釋和猜測。我現在也搞不清楚。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中國的元老對現在的政治沒有干涉力。第二點:胡錦濤作為共青團勢力的總代表,他的這一次離場,其實是一個時代的標識,就意味著共青團從中國的舞台上從此就消失了,至少階段性地消失了。這可能是一個意外性的事故,但是它就正好暗示了中國政治的生態。沒有政治派系可以挑戰習近平。

二十大閉幕式 胡錦濤中途被「請出」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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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力的終局

德國之聲:團派退出歷史舞台之後,習近平的派系裡面也基本都是他之前的部下。但是關於習近平派系中,誰會是他的接班人好像還沒有浮出水面?

何頻:政治派系已經消退了,變成習近平的一家獨大。作為帝王也好,作為最高領導人也好,他都有一個忌諱,那就是除非他要退下來,不然不會讓接班人出現在舞台上。因為一旦接班人出現在舞台上,權力就會產生傾斜,生態就會產生變化。現在習近平的時代才剛剛開始,所以不讓接班人出現,是他權利安排的一個考量。另外,習近平的執行團隊會不會產生分歧,會不會爭風吃醋,答案也是必然的。「動態班子「就是這個意思,不會這麼穩定。有人會下台,新的班子會進來,這個可能也不能完全排除。

有一個事是他沒辦法抵擋的,就是他的身體。中國問題之複雜,之重要,你很難相信如果他身體不好,他還能掌控中國的一切。雖然沒有任期限制,但是我認為有生理限制。我們知道羅斯福總統,他也是擔任了幾屆總統,結果他死在任上。習近平會不會死在任上,我們不知道,或者他在任期裡完全不能理事,那他會不會退下來?這就產生了一個巨大的變數,他的權力的接班機制沒有建立起來,我把這個稱為「權力的終局「。中國未來如果繼續下去,不發生動亂,最關鍵就在於這個權力機制怎麼建立起來,怎麼樣讓大家信服。因為傳統的社會也好,現在的社會也好,權力無不來自於血緣關係、戰爭或者政變、還有選舉。中國現在沒有選舉制度,中國也不能再來一次打江山,暴亂。所以中國的二十大沒有解決這個問題。中國要建立一個不像西方的選舉方式,也不像中共現在這種黑箱機制的一個權力體系。

德國之聲:張又俠超齡留任中共重要均為第一副主席,軍隊中也有許多習近平信任的老人。這對台灣問題有何影響呢?

何頻:我認為習近平對中國軍隊的控制是沒有疑問的。中國的軍隊也不是一個可以干政的軍隊,沒辦法走到前面去做市委書記、省委書記、部長。中國的軍隊不會對習近平造成挑戰。但習近平的班子偏向老齡化,因為一個年輕的將領,可以在位置上待很長,兩屆三屆,就可能會在軍隊裡形成自己的力量。所以我認為軍委副主席可以短暫地讓老將軍去過度。但我沒有想到會老化到這種程度。何衛東本來已經要退休了,連二十大代表也不是,也擔任中央軍委副主席。佩洛西議長去訪問台灣,讓中國的軍隊體系有了一個支點,就是防止美國利用台灣來打擊中國。台灣問題,同時也是一個應對美國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中央軍委形成了一個可以作戰的形態。這個對於台海形勢來說,是一個很大的威懾的力量。但這只是一種威懾的力量,最終是否會形成軍事行動,要看台灣領導人的政治智慧,也要看美國。這就要看各方面的平衡。處理地不好,對兩岸人民來說,都是一個災難性的事件,所以各方勢力不要去火上澆油,不要讓這個危機升級,不要變成俄羅斯和烏克蘭這樣的戰爭。

德國之聲:這次24位中共中央委員裡面,沒有一位女性的領導者,這也是25年來首次。您覺得這一點有沒有顯示出習近平對於女性,或者女權的看法呢?

何頻:我覺得最高決策層沒有女性成員,是非常遺憾的。因為事實上女權的意識在中國已經相當發達了, 女性對自我意識的提升不亞於其他發達國家。但是另外一個現實是,中國的權力生態,長期培養女性都過於簡單化了,培養了一些花瓶,培養了一些沒有能力的女性領導人,這個對於女性從政來講,是非常大的傷害。這一次處理疫情,孫春蘭是一位女士,但她恰恰是一位缺乏專業知識的女性。她對疫情處理地如此粗暴,如此簡單,就和她的判斷力有很大的關係。我覺得沒有女性領導人是一個遺憾,但是也不需要一定配一個花瓶領導人,一定要配一個沒有能力的領導人,不要走向政治正確的道路。要看到中國女性的真實情況,中國女性在很多地方都很有地位了,不一定要在政治的絞肉機上佔有一席地位,沒有必要。中國的女性企業家、科學家已經很多。在中國的權力生態裡面有沒有女性,我認為不是什麼關鍵的事情,關鍵的事情是中國的法律對於女性的保護還很弱,這才是一切的根本。這也是習近平未來任期裡最艱難的事情。市場的經濟,社會的衝突,女性的保護,弱勢團體的保護,都是要通過法律來建立起來,而中國還真的沒有開始,和西方國家的距離相差還非常遠。

德國之聲:對於二十大對中國未來發展的影響,您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何頻:我覺得習近平有一套語言的方式,叫「既要這樣「」又要那樣「。這個在我們看來是非常值得嘲笑的語言方式,但它確確實實是中國的現實,中國現在確實要發展,但是社會的穩定也是需要的,這不是簡單的中庸之道。一個國家要走向文明化,是很不容易的,要走向現代化,也是很不容易的,處理地不好,這個國家就會崩潰。會變成一種長期混亂的情況。所以中共非常難。雖然中共有許多令人厭惡的意識形態的語言表述,但是整體來講,它主要是求一個比較穩妥的演變。而這個演變不符合西方和很多民智已開的中國人的想像,因為他們想像的更加浪漫。但是很顯然,中國領導人不願意這樣做,他們希望中國不要再來一次極致的變革。中國不是簡單的往左走還是往右走的問題,中國是要避免極左和極右的問題。我認為中國最重要的三件事情:社會保障體系的建立;法治系統的改變;權力的交班。

 

何頻為現居紐約的媒體人,明鏡媒體集團、六度訊息價值生態創辦者,出版了多部中英法文著作。曾在中國大陸、香港、台灣、加拿大、美國從事媒體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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