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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天琪:歷史已為劉曉波定位

2010年1月8日

中國著名知識分子劉曉波被判處11年有期徒刑,在全世界引起了震動。一些關心零八憲章和劉曉波命運的人士向德國之聲發來專稿,我們在此陸續刊登。本文作者為廖天琪。

廖天琪在2009年法蘭克福書展上圖片來源: DW

我一生所認識的朋友裡,有幾位堪稱奇人,劉曉波是其中之一。

早在八十年代我就讀了當時被稱為文壇"黑馬"劉曉波的那本膾炙人口的《當代中國政治與中國知識分子》,他對生存在權力縫隙裡苟且存活的中國知識分子,作了精闢入微的觀察和分析,尖刻甚至冷酷的批評和調侃,令人拍案驚奇,又不時嘆息羞愧或莞爾搖頭。那時候他是個馳騁文壇、才華橫溢,帶著初生牛犢的浪漫氣息的青年作家。到了八九民運期間,在人命關天、千鈞一髮之際,他作為廣場四君子的表現,卻是理性而沉穩的。似乎一夜之間,鐵與血的祭典對劉曉波施行了成年人的冠禮,讓他擺脫了青年人的焦躁不安,成為一個肩負社會良知和責任的公眾知識分子。 九十年代前期他兩度被捕投入監獄, 但是並沒有影響到他的寫作事業和參與民主運動的熱情,直到1996年至1999年他被判勞動教養3年。 這三年牢獄的磨煉,真的把劉曉波煉鑄成一個成熟、睿智的思想者和作家。他對制度性造成的社會和人權災難,有切膚之痛,對於受害者深具過來人的同情和寬容,這些都反應在他後來的政論和時評文章裡。

多年來我是劉曉波的讀者,往往驚訝於他這樣的多產作家,竟然能每一篇文章都有獨特的見地和觀點,他掌握的文字和語境,表面上圓潤樸素,實則如一把鋒利的刀,明快地切入中國社會的一個個毒瘤中,釋放出其中烏黑的血。2001年我因參與主持華盛頓的《觀察》網站, 跟曉波因此結下了文字緣。不久我成為獨立中文筆會的會員,而後作為理事會的成員,在曉波擔任四年會長期間,我們就更頻繁地在網上或是語音或是筆談。這些年來,曉波成為我工作和生活中的一位密友,雖然至今仍然緣鏗一面,但是我熟悉他的生活習作,甚至在某種程度上瞭解他的喜怒哀樂。

就像很多絕頂聰明的人一樣,曉波才思敏捷,下筆行雲流水,但是卻有點口吃,他有時在網上一邊跟我談天,通過話筒,我可以聽出來他還在一邊吸煙、喝茶,甚至吃飯。有時也一邊打字,不時也能聽見劉霞在身後問他什麼。曉波時常不僅把自己最新的文章傳給我們網站刊登,也把一些中國境內的好文章貼給我,推薦我們閱讀和轉載。2005年我們在華盛頓出版了他的政論文集《未來的自由中國在民間》,這是他數年來,針對中國在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的轉型期間,所萌發出來的畸形現象的觀察和分析。不論是關於中國政改的條件氣候、民權與官權的消長、農民工人生存的困境和其艱難的維權爭抗、新興網路維權運動的發展、體制內外萌生的反對力量,在曉波的抽絲剝繭的分析下,都層次分明地展現在讀者眼前。在任何一個自由的國度裡,曉波都會成為執政者求之不得的參謀和智囊,因為他不僅用理性和邏輯來剖析問題,也用感情和人性來探討解決之道。

劉曉波圖片來源: Reporter ohne Grenzen

友朋間流傳的笑話是,曉波受到的是"部長級待遇"。因為他家樓下一年四季都有警察國保站崗盯梢,曉波和劉霞出門,國保開車跟蹤很累,以後乾脆就親自"保駕護航",但是這樣"出有車"的日子並不陿意,讓他們夫婦感到被剝奪了隱私權的屈辱和無時無刻不在的威脅。何況一遇重大情況,如大國總統來訪或奧運之類的,他就被"請"到外地去"渡假",這是何等的屈辱。曉波有時反倒同情這些暑日寒天都候在那兒的警衛,認為他們不得已吃這口飯,因此彼此還維持著禮貌的距離,但是偶爾碰上不懂事的新手,竟然也敢動粗,這就觸怒他了。曉波和劉霞時常被西方外交官、大使、參贊邀請到使館去喝茶吃飯和談天。遇到特殊日子或有特別的事情發生,他們家就被西方記者圍住,爭相採訪。這一縷代表中國人民的聲音往往能夠直接傳播給外國。

擔任獨立中文筆會會長期間,曉波充分表現了他的領導才能和以德服人的品質。文人的團體總有那麼些是是非非,有人鬧意見、有人攪渾水、有人被開除、有人被拒入會,更嚴重的是有會員被抓被關。曉波總是盡心盡力地在協調旋斡,指揮若定。他經常長時間地跟理事、秘書長和會員討論會務,讓大家最後能口服心服。當然有時他不無抱怨,這些"家務事"佔去了很多寶貴的時間。在重大人權事情上,曉波也站出來發揮個人魅力,展開營救簽名的活動,每次都累得日夜顛倒,我經常在他夜裡三四點鐘時還跟他通話,他不知疲倦地在為他人作嫁。曉波不只幫助同行的政治受難者,也幫助許多被社會拋棄的、被浮華世界遺忘的底層人士。他不止一次地跟我提出一些人名,從所謂的"六四暴徒"到流落街頭的上訪人都有,告訴我應當關注和支援這些人。

曉波的政論和時評寫得如此精彩,令我往往忘了他是文學評論家,甚至是個很好的詩人。他跟劉霞間詩歌的魚雁往返以及他寫的關於他母親的長篇詩作都堪稱上乘。他是個勤奮的作者,更是個虛心好學的讀者,不論政治學、社會學、文學、哲學、宗教和雜家的作品,他有的細讀,有的涉獵,學養的豐富滋潤了他的構思和行文,進入中年的曉波,在文章和道德上都漸漸有點進入爐火純青的味道。然而他的為人卻日漸從容和謙卑。不記得是在他的文章裡還是我們口頭談話中,他說中國知識分子階層長期在共產極權文化的壓制下苟且偷生,難以產生曼德拉和哈維爾式的道德巨人, 何況中國社會現在庸俗虛浮、道德淪喪,即便有這樣的道德超人,人們也都不會關注。可惜,一語成韱,現在中國政府通過11年莫須有的牢獄枷鎖,將這頂道德的桂冠強加在劉曉波的頭上,所有他的朋友和愛好自由的人們,大約都不能以曉波是"求仁得仁"的說法,來疏解心中的憤怒和傷痛。我們追求的是一個有人性、有法治的自由和民主的制度,在那兒不需要曼德拉或哈維爾這樣的偉人,只需要認同普世價值的普通公民。筆者跟劉霞通話,她說,宣判刑期之後,她被允許跟曉波見面十分鐘, 兩人皆是笑臉相迎對方,彼此互道,"做好心理準備了,不是嗎?"。回首看看這三十年,劉曉波從一頭桀驁不馴的"黑馬",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四度進出中國的監獄,終於現在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不論他是否牢底坐穿,在獄中度過未來的11年,有一件事是已經成了定局,劉曉波作為一個以身作則的維護言論自由的獨立作家,他將名留青史、載入史冊。判處他刑罰的胡溫政權將成為歷史罪人,永遭人們的辱罵唾棄。

作者:廖天琪

責編: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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