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文課上,全世界「聲討」德國
2004年3月8日我是學西班牙文專業的,曾在墨西哥工作十二年,認識我的德國丈夫後,嫁來德國。帶著根深蒂固的中國傳統,從熱乎乎的墨西哥來到冷冰冰的德國,開始有很多不適應。我在德國不工作,因此接觸的社會面有限,但在日常生活中,還是感受到許多德國的不同。就從我的德文課說起吧。
我們的德文班有三個老師,一個重點講語法,一個管詞匯,星期五的那位組織說話,根據課文題目侃,練習口語。我們學的每一課都有一個主題,比如電腦,汽車,職業,婦女,等等。有一課是關於錢和銀行,學了一堆存錢,取錢,轉帳,支票,之類的專業詞匯,還有一些如中國「有錢能使鬼推磨」之類的諺語。於是星期五的老師圍繞「錢」提問題讓我們討論,結果大家從對錢的看法說起,最後成了集體「聲討」德國。
俄羅斯的女舞蹈演員說,德國人就知道攢錢,不會享受生活,在她們國家人們及時享樂,絕不會為了飲食區區小錢而摳門。這點倒和墨西哥人相像。接著她說她和她的德國男朋友已經交往很長時間,可出去吃飯還是分開付帳,而這在俄羅斯絕對不可能,肯定是男的請女朋友吃飯。我說中國人也喜歡攢錢,不會象墨西哥人那樣貸款消費,但我們對朋友很大方,尤其是男女在一起吃飯,哪有讓女朋友掏錢之理。我們班的人來自俄羅斯,波蘭,墨西哥,摩洛哥,肯亞,保加利亞,大家都說在他們國家裡,一對男女吃飯,男的讓女的自己付帳簡直是丟臉。
保加利亞那位講了她一段故事,說有一次她和一個德國女朋友逛大街,德國女朋友想吃冰淇淋,就買來兩份,一人一份,等到她們分手時,德國女朋友跟她要買冰淇淋的幾十歐分,她很惡心和驚訝。本來這點小錢換來的好感,一下子全完蛋。
我們的女老師是純德國人,常常會為德國辯護一下,可這次也講了一段類似經歷。也是和女朋友出去玩,也是買冰淇淋,也是女朋友交錢,當女朋友給她冰淇淋時,不斷說「下次你買噢」,弄得她沒興趣吃。摩洛哥的小夥子連比劃帶說,神態特逗,他說德國人有錢,但消費觀奇怪,他們去旅遊,去酒館,去迪斯可舞廳,花錢不眨眼,可到了買最基本最必需最便宜的食品時,就連呼「太貴」,每天忙著翻報找減價食品。
德國人的「湊合吃」普遍而有名,他們覺得最不該揮霍的就是在吃上,覺得中國人的「食不厭精」不可理解。就說眼下,我上學,老公在家管做午飯,煮馬鈴薯,煎羊排,罐頭快餐,重油重鹽,就是沒菜。中國人講究吃,飲食是一大文化,每天吃什麼是必定的議題,然後細細備料,精心烹飪,這也是生活中的一大樂趣。
而德國人對吃馬馬虎虎,「吃為了活著」而已,對「活著為了吃」嗤之以鼻。每次我跟老公商量明天或下頓吃什麼,他都不耐煩,說「不是還沒到點兒嗎?」也是,他們吃飯就是肚子餓了抓點漢堡三明治肉腸什麼的往嘴裡一添就算完事。中國人講究煲湯吃新鮮菜,這恰恰是德國人不習慣的。那天有個台灣朋友和她的德國男伴來聊天,兩個德國人齊聲抱怨中國的清湯,說湯和菜幾乎全是水,所以中國人才瘦弱。我還沒法反駁他們,德國人吃飯湊合,可個個人高馬大,身體健壯。扯遠了。
說回到那節課,我們從消費觀又扯到舉止行為,說文明的德國裡到處可見外國人認為不文明的舉止,也許德國人不覺得難堪。我覺得最可笑的就是他們無論何時何地,從來不管場合都會驚天動地地擤鼻涕。第一次領教是在哥哥嫂子25周年結婚紀念宴會上,很豪華的餐廳裡,來賓們正襟緯坐,挺直腰板斯文安靜地舉著勺喝湯,突然有一位大力擤鼻子,恨不能把腦子擤出來才痛快。比起德國人認為的中國人呼嚕呼嚕地大聲喝湯不堪入耳,這豈不是更差勁。
摩洛哥那位接上話茬,響亮醒鼻還算好,他碰到好幾回,德國人毫無顧忌地大聲放屁。有一次他在很雅的咖啡館裡,大家都輕聲聊天,有位西裝革履的老人在靜靜看報,但見他若無其事地抬起半邊屁股放了一串響屁,眼睛都沒離開報紙。我們全班加上老師全笑得人仰馬翻。
肯亞的同學接著添油加醋,說在他的國家禁止在公共場合放屁,但有人幹了,人們也找不出誰是罪魁,而在德國的地鐵裡,到處可見抬起半個屁股大聲放屁的人,大大方方,一點不覺丟臉。還加上問句「他們為什麼不能隱蔽的做呢?」至此,我們笑得課都上不下去了。
有一課學德國作家布萊希特和他的一篇短篇小說。小說寫了個62歲的老太太養育了五個兒女,老伴去世後,單獨過,和兒女們來往稀疏,這在20年代是很反傳統的。更讓兒女和小城人鎮目結舌的是,她去電影院,下館子,和一個鞋匠交往,和她的半傻女傭玩牌喝酒,成了小城裡讓人側目的扎眼人。小說批評的是生活狹窄,眼光狹隘和小市民氣的人們和生活。
因此我們口語討論的話題是在我們各自的國家裡,人們如何看待這種老人。結果大夥東扯西扯又說起德國的不是。班裡新來了兩個婦女,一個西班牙人,一個智利人。先是這倆一唱一合,說德國人對外國人太冷了,他們會很客氣地跟她們打招呼,但絕不跟她們接近,有時看她們的眼光像是看怪物。
大家七嘴八舌,一致認為德國南部和大城市的人挺熱情的,我們居住的比勒菲爾德,人們是有些生活狹窄,眼光狹隘和小市民氣。連我們的德國老師也有同感。說在德國,聽到東威斯特法輪-裡佩這個地名,人們就聯想到保守狹隘。她在慕尼黑工作時,人們問她在哪上的大學,她說在比勒菲爾德,南部人說「啊,在那種地方學習還行」,言外之意是生活沒什麼情趣。
的確,我看到好多男男女女都冷淡如雪糕,身體都變得僵直,面部冷峻如刀削,嘴角下撇,像幾輩子受苦受難的。我們班的人都紛紛認同,智利女說她來到德國後還沒看到過一張柔和甜蜜的面孔呢。同時北部人也受不了南部人的一沾如故沒有距離的熱乎勁兒,提起墨西哥人更受不了。
說了好多德國人的不是,實際上德國人本質上是優秀的民族,善於思考,講究實際,一絲不苟,勤勞,堅韌,嚴肅,等優點,世人公認,用不著我列舉。讓我感動的是,在德國人們資助落後國家的兒童蔚然成風,是件很普通的事情。很多人在吃穿上算計,但出錢資助窮困孩子受教育毫不猶豫。我們現在資助分別在斯里蘭卡,印尼和中國的五個兒童。
一個人來到新的國家肯定會有許多不適應。我去墨西哥的頭兩年,覺得墨西哥人說話不算數,輕浮懶散,說大話不臉紅,簡直無法忍受。慢慢磨煉出來了,發現墨西哥人許多優點,覺得墨西哥越來越可愛,人們那麼熱愛生活和會生活,他們的熱情那麼有感染力。人們輕鬆的生活方式,不急不燥,節奏緩慢,性情溫和,笑口常開,我視為大智慧。在德國物質極大豐富,可到處是憂愁冷漠的臉,有心理障礙的病人比比皆是,老人們可憐得讓我心疼。他們缺什麼?好在德國人也知道了。有個星期天,我去公園散步,看見「笑俱樂部」的人們在練習笑。這個美麗的國家如果多一些笑容會更加美麗。
其實北部人也有歡快的活動。十月假期多,有一天天氣格外好,我們一家三口一起去森林散步。走到一家餐館,人們都在露天喝啤酒吃烤腸,跟著樂隊載歌載舞,我們也坐下來喝可樂。當時我突然產生錯覺,猶如置身墨西哥,聽著MARIACHI(墨西哥四人或多人樂隊),曬著太陽。我跟老公說,德國北方人也有這麼歡快的時候,我看到了另一種生活。
(歐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