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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融入史:打工記

2019年6月1日

幾次假期打工,張丹紅結識了三教九流的德國人。她也由此知道什麼工作不適合自己。

Zhang Danhong Portrait
圖片來源: vvg-koeln

(德國之聲中文網)還在北京的時候,先我一年到曼海姆的好朋友給我寫信,講他們假期在工廠打工,流水線作業如何辛苦。從來沒有干過體力活的我為他們的描述增添了一層浪漫的想像。

88年底聖誕節假期,他們到科隆來看我。晚上我們去學生宿舍附近的一家南斯拉夫餐館大吃大喝。老闆過來和我們搭訕。他六十歲上下,矮矮胖胖,問我們是否在科隆大學讀書。朋友們指了指我:"只有她是本地人。"老闆問我想不想晚上來作跑堂。正值科隆有博覽會,他這裡客人多,需要幫忙。一小時八馬克,加上小費,是份不錯的差事。我立即答應下來 - 一是想什麼都試試,二來有些收入也不賴,省得坐吃山空。

好朋友一離開科隆,我當晚就去報到。從六點到十一點,馬不停蹄,回到學生宿舍腰酸背痛。第二天就不那麼手忙腳亂了。複雜的菜名不需要熟記於心,反正有編號;酒水的知識也有限,不是酒吧,不需調拌雞尾酒。客人友好而文明,沒有大聲喧嘩的,也沒有酗酒生事的。一天晚上來了細高挑兒的中年男子。他點了一份南斯拉夫特色的小香腸,要了兩杯啤酒。那天晚上客人不多,我一從他身邊經過,他就和我聊上一句。問我從哪裡來,在這裡做什麼,學什麼專業。他是做手工玩具的,隨手拿出一個牽線木偶,把線向下一拉,木偶就上移,動作一加快,木偶上竄下跳,手臂和雙腿一張一合,特別滑稽。他一直坐到餐館打烊。結賬的時候,他的消費不到20馬克,竟給了我五馬克的小費,並執意把我送到學生宿舍。到了宿舍門口,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木偶:"這個送給你。祝你在德國一切順利。"正是這樣朴實而善良的德國人給在異國他鄉孤軍奮戰的我帶來了溫暖和勇氣。跑堂的生涯在一個星期之後嘎然而止,原因是老闆不小心暴露了雇傭我的真實意圖。

第二份零工的技術含量與跑堂不相上下。我的男友克里斯蒂安當時在一家五星級賓館當門房:穿著神氣的制服站在飯店大門口,面帶微笑地為客人開門,為客人準備好行李車,把箱子送到客人的房間,當然最重要的一項內容是祝客人逗留愉快時接受他不經意遞過來的小費。克里斯蒂安說這家飯店正在招收打掃房間的清潔工,問我是否想去試試。

童話裡都是騙人的:哪個打掃客房的女工會像她這麼開心雀躍呢!圖片來源: picture-alliance/Denkou Images

勞動人民之間一點兒都不團結

就這樣,我混入勞動人民的隊伍。克里斯蒂安說每小時薪水雖然不高,但是客人一般在枕頭下面給打掃衞生的準備了小費,住五星賓館的出手大方,幾天下來,也是個數目。可是房間打掃了幾十個,卻連小費的影子都沒有看到。與我一起幹活兒的是個泰國女人,她總是在房間馬上收拾完畢的時候去開下一個房間的門,原來是為了獨吞小費。

下一個不愉快接踵而至:我為了省事一下買了三十馬克的飯票,下班時忘在了工作服裡。第二天去換衣間,工作服連帶飯票都不翼而飛。一氣之下,我辭了這份工作,算起來當清潔工的時間也是一周。我雖然知道不能以偏概全,但對勞動人民的感情一下冷卻了許多。不過直到今天,我將被子裝入被套的動作仍然嫻熟而專業。

第三份工作也是自己找上門來。一位中國朋友問我是否願意前往布倫瑞克為三名來自東北的工程師當翻譯,總共八天(其中周末兩天休息),報酬3000馬克。對生活節儉的大學生來說,這筆錢幾乎夠花一年的。我打開德國地圖:布倫瑞克在哈爾茨山附近,詩人萊辛和海涅都在那裡留下了足跡。這意味著,除了豐厚的報酬,我還可能得到精神食糧。於是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翻譯比裝被套得心應手

始建於1733年的Wolfenbüttel萊辛故居圖片來源: picture-alliance / dpa

三名工程師所在的工廠從布倫瑞克的一家公司買了幾台電子秤。他們此行的任務是學習操作。三位同胞保留了隨地吐痰的習慣。他們每隔幾分鐘就"喉-呸",引起附近德國人驚恐的目光。每到這時候,我就恨不能找個地縫兒鑽下去。公司派了一位小夥子陪同我們。他一見面就向我伸出手:"我姓施密特,你可以叫我拉爾夫。很高興這幾天為你們效勞。"拉爾夫看上去二十七、八歲,淺黃色的頭髮,中等身材,看上去十分厚道。第二天他悄悄對我說:"我們公司都傳開了,一個漂亮又文雅的女翻譯陪著三個不那麼文雅的中國人。"我苦笑了一下,不知該謝謝他的恭維還是該為我的同胞抱歉。拉爾夫問我周末有什麼安排,我說想去哈爾茨山,尋蹤海涅;還想去Wolfenbüttel,參觀萊辛故居。拉爾夫滿懷期待地說:讓我當你的司機好嗎?"我接受了他的建議,拉爾夫高興地跳起來。

拉爾夫順著海涅當年的足跡設計了旅遊路線,在令人流連忘返的美景和充實的文化活動之間,拉爾夫還給了我瞭解民情的機會。原來他姑姑過生日,不去不合適。拉爾夫說:"我們去一個小時,吃塊蛋糕,正好你可以看看真正普通德國人的家庭是什麼樣子。"這位姑姑住在布倫瑞克附近的鄉下,她端詳了我半天問:你從哪兒來呀?""中國。""中國是日本嗎?"對這樣的問題,我實在沒有思想準備,也不知如何作答。

八天過後,我拿不準三位工程師是否掌握了電子秤的操作。在火車站告別的時候,拉爾夫向我招手、飛吻,淚水汩汩冒出,顧不上擦。瞬時間,我有些自責,明明從一開始就知道不可能愛上他,是否就不應該接受他的盛情呢?我真心希望他不久之後將接待下一個來自中國的代表團,並希望代表團帶來一個漂亮的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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