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之聲中文網）三十六年前，中國軍隊在天安門廣場及附近街道向爭取民主的示威者開槍，造成數百甚至上千人死亡。此後近三十年，香港是中國境內唯一允許公開悼念這場屠殺的地方。維多利亞公園的年度燭光晚會曾吸引數十萬人參加，如今，這裡變成了一個展示中國大陸各省市特產的集市。

6月4日當晚，在維多利亞公園附近，44歲的梁女士靜靜地站立著，看著身邊往來的人群。她沒有穿戴任何顯眼的東西，只穿了一雙印有「香港加油」字樣的襪子。這句話在2019年「反送中」抗議運動期間被廣泛用於鼓勁與團結。

「這是一個提醒——提醒我自己，也提醒所有香港人。」她說。

兩年前，她剛離開地鐵站不到兩分鐘，就被警方攔下。一群警察把她帶進一個帳篷。

「他們很粗暴——我的手臂都被弄青了。」她回憶說。

她反復詢問為什麼被扣留。「他們告訴我，會在警察局告訴我原因。」

那天，她穿的也是這雙襪子，還穿了一件印有日本卡通人物和「禁止獻花」字樣的T恤。她說，僅僅這些就會引起警方注意。

「我知道他們的手法！他們要的是『畫面乾淨』。」她說，「所以當他們看到我們這種人時，就會帶走你，通常到午夜以後才放你出來。」

儘管如此，她還會回來——不僅是6月4日，也會在與香港抗爭運動相關的重要日子出現。

「我們不能忘記。」她說，「我們必須站出來，為香港加油。」

警察，無處不在

近年來，香港特首李家超和其他官員一再強調要維護國家安全，保護香港的國際形象。

自2020年《國安法》實施以來，6月4日的公眾集會已被禁止。即使只是靜靜地站在維多利亞公園裡，也可能引來警方介入。

一名外國男子低頭靜立——平靜而莊重。不久後，警察上前，將他帶上警車。

附近，一名戴口罩的男子安靜地牽著狗散步，狗的背帶上綁著黃色絲帶——2014年「雨傘革命」民主運動期間的標誌。男子與他的寵物狗短暫停留，與路人交談並合影。不久後，便衣警察上前。經過簡單交談，男子被攔下、搜身，並被帶上警車。

6月4日行政會議前的記者會上，李家超警告說：

「有關任何活動，無論在哪一天，任何活動都必須符合法例要求，不能違反法律」，「所以執法部門會針對任何違法行為，很果斷及嚴格地依法處理」。

今年的這一天，維多利亞公園及銅鑼灣周邊部分地區被封鎖。身穿制服或便衣的警察遍佈各處——人行天橋、商場外、人行道上，隨處可見。

見證，留住記憶

在銅鑼灣地鐵站與維多利亞公園之間，三十多歲的趙先生穿著一件黑色T恤，靜靜站立。大多數路人不會注意到他衣袋裡那尊小小的白色民主女神像——只露出半個身子。但對他來說，這個細節意義重大。

「六四的意義在2019年之後變得更加深刻。」他說，「那時候，我從沒參加過燭光晚會。但經歷了抗爭，以及之後發生的一切，一切都聯繫在了一起。1989年的不公正，和現在發生的一樣。我們還在為真相、為記憶、為民主而而奮鬥。」

「我希望大家都能克服恐懼——包括自己產生的恐懼。」他補充說，「無論是一個微小的象徵物，還是什麼都沒有——只要走出來，你就會感受到，仍有人和你並肩而行。」

他每年都會來——見證警方的行動，看看那些仍有勇氣站出來的人們，也提醒自己，沉默不代表缺席。

「我們必須堅持，必須繼續走出來。你不是一個人。」他說。

 

蠟燭，靜靜燃燒

在港島對岸的旺角，一家小店裡，一排電子蠟燭靜靜發光。每根蠟燭上都貼著「天安門母親」的標籤。這是一個自1989年起堅持追求真相和問責的死難者親屬團體。警察在大樓入口駐守，檢查身份證並盤問訪客——包括記者在內。

店名「如一」 。前區立法會議員、店主朱江瑋（Derek Chu）面對重重警力，依然保持冷靜。

「現在的拘捕，有時候只是用來嚇唬你。」他說，「並不一定有證據能起訴你。」

離這家店幾條街的「Hunter書店」，以販售敏感書籍和紀念品而聞名。6月4日當天，一名食物環境衞生署（FEHD）女職員身穿制服到訪。她在店內對著每一個角度拍攝了將近一個小時。

「他們經常來——有時候是消防署，有時候是食環署。」書店老闆、前區議員黃文萱（Leticia Wong）說，「總有事檢查，總有人投訴。」

她指著一張手寫的紙條，上面記錄著「官員來訪日期」。

「我們只是賣書、賣蠟燭。我不覺得這有什麼違法吧？」

6月4日前夕，朱江瑋曾在社群網站上發文，說他會公開派發蠟燭。這是一種安靜但公開的反抗。

「有些事我覺得非常重要。」他說，「無論多困難，我還是覺得必須做。這是對倖存者和死難者家屬的一種尊重。」

「即使沒有人看到……穿著這件衣服，至少我可以提醒自己。」靜立在銅鑼灣的趙先生。

當晚，城市逐漸暗淡下來，街道變得空空蕩蕩。美國領事館的窗戶裡，一排排蠟燭亮了起來。這是來自他國的一種姿態：微小、安靜、卻無法被忽視。

有一種心理壓力——不是明顯的，但持續存在，足以讓人懷疑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麼。即便只是現身，都會成為一個沉重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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