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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色煙光祭林彪

2011年10月19日

四十年前的「九一三事件」依然留下了太多的問號沒有得到解答,而林彪的女婿張清林在苦難沉浮四十載後終於完成了一個心願:前往林彪墜機地點祭拜。他的下一個願望是:把林彪等人的遺骨帶回中國安葬。

九一三遇難者之墓圖片來源: DW

這是一塊廣闊而又平坦的盆地中央,草深一米,扎進土地一尺的繁茂根須抓牢了厚土,使地面變得非常堅硬,應該是飛機迫降的理想地帶。環盆地四周皆山丘,只有東北面有一道缺口,四十年前的9.13之夜,中國副統帥林彪的座機從北掉頭往南飛時,恰恰穿過了這個山口,飛機夜行看到的只是一片黑,著陸燈照不到山丘,沒有撞山就是個奇跡。

因為發動機空中起火,三叉戟只能迫降。原空軍副參謀長兼34師黨委書記胡萍長子胡耀萍說,以他對駕駛員潘景寅的瞭解,如果是白天,技術不會有問題。但是晚上,姿勢差一點都不行,迫降的成功率幾乎沒有,尤其三叉戟,油箱就在機翼上。林彪的座機正是一個機翼插進土裡,碎成9大塊。

今年9月12日正值中秋節,一行7個中國男人來到這裡憑吊,他們中的5人都已經年過花甲,他們之間也簡稱"黃吳葉李邱",其中"葉",是林豆豆的丈夫張清林。

四十年,天天都想來

林豆豆至今未能取得護照。她對張清林說:"你自己定。"張清林就決定了。他說:"四十年,天天都想來。"

中蒙之間至今還沒有旅遊簽證,為了萬無一失,幾個在蒙古做生意的空軍子弟,竟然能夠找到蒙古總統的顧問幫忙。這位蒙古高官非常理解和支持,認為是人之常情,他以私人身份向駐華使館打了招呼,商務簽證就順利拿到了。9日,張清林四人先行飛到到烏蘭巴托,10日第二批也趕到,在當地經商的中國軍人後代負責全程安排。蒙古人並不知道來者身份,但是都願意幫忙,原外交部部長的兒子自願充當司機,另一位私人電視台的總編輯也充當他們的錄像師。11日三輛車的車隊,驅車東南行,3個多小時,行程300公里,到了令中國人耳熟能詳的小城溫都爾汗,這是肯特省的首府。

第二天,前外交部長的兒子送他們去256三叉戟失事地點,蒙古的公路都不太好走,到了才知道這裡不屬於溫都爾汗,也沒有黃沙,與中國人聽了四十年的情況並不一樣。此地名叫貝爾赫,在溫都爾汗東北80公里,至今荒蕪人煙,地下埋藏著螢石礦。因為地域遼闊,一般人若沒有經緯度定位,很難找到。沒想到至今草棵裡還能找到中國瓷器的小碎片,證明此地曾經是三叉戟食品櫃的散落地,失事地點準確無誤,由此可見一斑。

外交部長的兒子對此地地形熟悉,因為多次帶中國人來過。他又帶領"黃吳葉李邱"等去了兩公里之外的墓地。墓地地處向陽坡面,是當年中國使館人員選擇的,是一座九人合葬的橢圓形墳包,寬三米,長五米,用拳頭大的石塊壘成,貝爾赫盆地只有土壤,找不到石塊,取這些石頭要驅車一個小時才能找到石山,據悉當年是用汽車專門拉來的。

面南還立著一塊高一米,寬半米的青色石碑,上刻"九一三遇難者之墓--二00八年九月十三日緬懷者敬立"。

張清林原來準備也要立一塊石碑,但是聽說這裡要開礦,陵墓要遷移,就暫時放棄。

蒙古天高風勁,墓地周圍到處可見颳倒的祭瓶,和乾枯的花籃。張清林還撿到一條被風刮斷的挽帶,上寫"林彪元帥"。

"人不見,草連空。"隨同林彪一起遇難者的孤墳掩映在黃草碧天之間,寄託著多少四野老戰士和後代們的哀思。

私人領主想見林豆豆

蘇聯解體之後,蒙古也迅速實現私有化。12日上午,張清林還會見了貝爾赫的私人領主。張清林十分關心遷墳和墳墓的保護問題。而領主表示想修一座《林彪元帥紀念館》或博物館,還想修一座全景式的電影院,放映林彪的生平電影。他懇切地提出,想見林豆豆,希望她提供林彪元帥的文物資料。

張清林對蒙古領主的個人願望表示尊重,但是對領主的要求卻難以回答。因為9.13之後,林豆豆和他實際是穿著一身軍裝從毛家灣一號被掃地出門,不要說林家諸多的私人物品,就是張清林留在廣州軍區124師羅浮山野戰醫院的私人物品和存摺,至今也沒有歸還。林豆豆至今連父親和全家人的一張私人照片都拿不出來,遑論文物!

林豆豆和張清林1971年10月4日被8341部隊從北戴河押到玉泉山,接受毛澤東機要秘書謝靜宜單人獨線審查,到72年8月。8月26日晚上,周恩來在人民大會堂第一次與他們談話,態度極為嚴厲,宣佈林豆豆回空軍報,張清林回總後衞生部接觸群眾,並交給總政治部主任李德生管理,李推脫要出國,周恩來說:"那我來管。"林豆豆實際是回到空軍報接受批鬥。張清林在總後情況略好。因為豆豆到戰士食堂吃飯經常被圍觀,當時還允許張清林花5元錢買了個舊煤油爐,用自行車軸承改裝一下,給豆豆做飯。這個期間林豆豆對空軍報的批鬥有文必錄。涉及到大量毛家灣的內情,有關毛澤東、林彪、江青、葉群的政治關係,私人恩怨,一五一十,駁斥污衊,不做任何迴避,記錄了六七大本。張清林也寫了20多萬字。

1974年元旦前,專案組請他倆吃飯,席間灌酒,他們沒醉,專案組到醉了,透露要將他們分開,批判要升級了。他們回到空軍報駐地,立刻將所有文字、筆記付之一炬。元月2日,他們就被分開了。批林批孔運動就要開始了。此後林豆豆九死一生,自殺過,煤氣中毒過,敵敵畏、農藥多次引發全身和內髒過敏,若不是有張清林這個高明的軍醫苦難相隨,幾次都要追父母、弟弟而去了。

隨著歲月的流逝,記憶的衰退,豆豆、清林記錄的諸多史料也隨風而揚,難以再找回來了,不能不說是文革史料的重大損失。

9月12日,中秋之夜,因為貝爾赫沒有住宿之地,張清林一行又回到溫都爾汗,在市內飯館,要了煮麵條,配著帶來的飲料、麵包就餐。同一家飯館裡,還有一行從北京開車來的人。其中有人認出李冰天,李不承認,對方稱:"我們還一起吃過飯嘛。"他們原來是四野軍人的後代,也是來祭奠林彪元帥的。他們因為不認識路,提出明天同行 。

溫都爾汗的私人旅店,晚上八點才來電,無法洗澡,為了不影響同屋休息,張清林躲在衞生間為明天的正式祭奠儀式寫下祭文。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9月13日,是祭奠之日。上午,他們在墳塋前安放好從烏蘭巴托買的兩個鮮花圈。右邊一個用紅、黃兩圈盛開的玫瑰,環繞一大叢潔白的百合,輓聯是"親愛的爸爸媽媽永垂不朽!""女兒豆豆女婿清林敬挽!"左邊一個是兩圈白玫瑰圍繞著一叢黃玫瑰,中心點綴著小紅心的水仙花。輓聯是"我們永遠懷念林彪元帥夫婦!""黃春光、邱路光、吳新潮、李冰天、李xx、李xx敬挽!"後者是一對雙胞胎空軍子弟。花圈中間擺放著從北京帶來的月餅、蘋果、點心和花生四個供盤。張清林跪在墳前,泣淚而語:"爸爸,媽媽,我們來看你們了!"大家都明白,"我們"包括正北望關山的林豆豆。張清林連磕三個頭,打開一瓶茅台,撒到墳前埋葬林彪的貝爾赫草原的土地上,餘下半瓶祭在果品盤的中央。

林彪女婿張清林在林彪等人墓地前圖片來源: DW

張清林起身,開始讀他的祭文:"林葉無技向北風,青天垂雲吊英靈。狡兔餘孽換面在,空嗟毛堂自藏弓。"他以四句詩開頭,飽和著親情,一吐淤積胸中四十年的塊壘:

敬愛的爸爸、媽媽:今天,是你們蒙受震驚世界、驚醒人們頓悟的千古奇冤,而魂棲異國他鄉的四十周年忌日,我們和因'文革'迫害摧殘所致一身傷病而不能親自前來祀孝的豆豆以及老一代軍人的子弟,在你們墓前祭拜,以傾訴9.13 後生死兩茫茫,無處話淒涼的思念與遺恨。

爸爸,您奉獻一生,清正一生,一生無所欲。從50年代起,三翻五次地叩頭求免任職,都未被允。早在1970年廬山會議前,您面諫毛澤東結束'文革',發展經濟,抵制張春橋作為下一代接班人掌權,並提出先解放副總理、軍級以上一批黨和國家領導幹部。為此,您不顧個人名利權位與安危,廬山會議後,堅持原則,不僅自已拒不作屢被要求的任何檢討,而且說反'文革'派者都不要檢討,叫大家都推到您身上;還說垮台就垮台!省得再辭職!由此招來陰謀陷害以至殺身之禍。

爸爸媽媽:我們一定銘記爸爸關於'要寬容,要和為貴,不要冤冤相報'語重心長的教誨。我們堅信,在祖國全面改革開放、民主進步與社會發展的形勢下,一定會使你們沉冤昭雪,魂歸故裡。

爸爸媽媽,你們安息吧,網上多清酒,杯杯祭到明;你們安息吧,網上多鮮花,從春夏祭到秋冬;你們安息吧,網上多詩詞,從南北祭到西東。

你們安息吧!"

張清林邊讀邊泣。心同此情,情同此理,一行七尺男兒,同聲悲泣。李冰天竟然哭得蹲在地上嚎啕不已。

明年夏天我要奉護九具遺骨回家

"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貝爾赫距萬里長城又何止千里之遙。一到溫都爾汗,張清林一行就換上棉衣。臨別的那天,聽說天要下雪,但是沒有等到。

四十年前的9.12之夜,張清林一腳踹倒一個8341的人,奪下手槍,向96號(林彪駐地)賓士下山的紅旗轎車連續開槍,阻止不成,就提著這把手槍,一直守在林豆豆身邊,保護她的安全。他們在北戴河56號樓前親眼看著三叉戟向南飛去,不到半個小時又折回,在山海關上空盤旋,因為機場關閉,不得不向北飛走。航跡線就像在北戴河上空劃了一個大問號。

當時豆豆問清林:"你每次猜的都准,你這次猜會怎樣飛?"清林:"沒有明確目的。"豆豆:"飛機會怎樣?"清林:"會掉下來。"豆豆:"要掉下來,就好了。他就解脫了,再也不痛苦了。"

後來聽到飛機墜毀了,林豆豆立刻提出要黑盒子,她堅信:"只要林彪是清醒的,黑盒子哪怕只錄下他的一句話,也會證明他不是叛逃。"

四十年後,接受我採訪的張清林對我說:"明年夏天,我要把遺骨接回家,九具都接回來。"張清林現在還擔任北京明正司法鑑定中心副主任,他有把握,根據DNA鑑定出每具遺骨。

"那頭骨呢?"我問。

"我要給中央寫信,要求俄羅斯歸還林彪、葉群的頭骨,這是我們家的私事。"

勇哉!張清林。

今年9月17日,張清林回到北京只有兩天,給他們此行憑吊幫過忙的蒙古總統顧問,突發腦溢血去世,不過四十幾歲,這是令張清林這個勇敢的男人又一感到頗為遺憾的事情。

作者:高瑜

責編:石濤

作者簡介:高瑜,中國獨立記者,專欄作家。原在中新社工作,後擔任《經濟學周報》副總編。因參加八九民主運動,兩次繫獄。作品廣有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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