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手記:滯留印度 親歷撤僑
2020年4月13日(德國之聲中文網)3月18日,印度政府宣佈封閉國境,禁止任何人,甚至是印度公民入境印度。3月19日,印度禁止國際航班起降,正式封國,而也就是說,在印度境內的公民也無法出境。3月24日,總理莫迪宣佈全國範圍內封鎖,國內的短途旅行也不被容許。
而這一切發生的時候,我正在印度南部的旅遊勝地,喀拉拉邦學習瑜伽。我原計劃是在3月22日返回德國,但這一個接一個的禁令,卻讓我失去了所有自由移動的選項。離開印度的方式,只剩下最後一個:搭乘德國撤僑的航班回到德國。
和我一起"困"在瑜伽學校的,還有兩個德國女生,還好有她們在,我及時得到了德國駐印度大使館發出的撤僑通告,並線上填寫了表格。
但我的心理其實是有一絲的不安。我在掂量,究竟這"僑"民,包括的是哪些人?雖然我有德國的永久居留權,我的醫療保險和社保都交在德國,但我並不是德國公民,而參照其他國家撤僑的慣例,被"撤"的對象也是本國公民。
要不要回中國?
而在印度還沒有完全禁止國際航班之前,我也考慮過是不是要返回中國。中國國內的情況已經在一天天好轉,連續很多天本土病例為零,新確診的感染病患都是海外輸入型病例。而這也恰恰是讓我猶豫萬分的原因。網路上的輿論對於這個時候從海外回國的人來說,非常不友好,"建設家鄉你不行,千里投毒第一名"這樣的論調著實讓人心寒,但同時也很犀利了指明了我可能會給我的親朋好友帶來的風險:經過國際長途旅行和國內短途換乘之後,我確實有攜帶病毒的風險,同時很可能會傳給我的家人,尤其是已經年邁的父母。 而在中國政府將防疫重點轉為防控從中國外疫區入境的人士之後,所有人從海外回到國內都必須接受14天的強制隔離,費用自理,而且,對於在國內沒有參與基本醫療保險的海外華人,所有醫療費用也需要自己承擔。回國,於情於理而言都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而在3月19日,印度全面禁航之後,中國並沒有任何撤僑的舉措,因此,唯一的出路也只能是等待德國的撤僑。
所幸的是,德國駐班加羅爾大使館很快就給我們打來了電話。而第一個接到電話的,竟是我這個非德國公民,確認了我所在的地址,目前是否有居所和足夠的食物,與我同住的人的情況,以及最重要的,也是第一個問我的問題,"是否是德國公民,是否有居留許可或者簽證"。
在接到電話的第二天,我們就收到了大使館的郵件,確認我們已經在名單上。像陰沉了多日之後,終於天晴一般,兩個德國小夥伴竟喜極而泣。雖然,撤僑大約500歐元的費用讓她倆頗有微詞。我也覺得鬆了一口氣,但郵件中的一段文本,卻依然讓我有些許的顧慮。
其中對於第三國公民,是這樣規定的:"在能力容許的情況下,持有德國居留許可的其他國民也在被考慮的范疇之內"。也就是說,我能否跟兩位德國小夥伴一起回德國,依然是未知數。
而與此同時,印度的政策朝令夕改,讓人憂心。3月24日,印度總理莫迪宣佈全國範圍內禁止出行,即使是聯邦州之內的短途旅行也不會容許,所有公共交通工具全部停運,私家車沒有必要原因也不得上路。不僅僅是外國人,連印度本國的公民也大量滯留外地,不少人被困在火車站,公共運輸站。數以萬計的,按照每日工作量進行收入結算的勞務工在無法開工的情況下失去了收入,又無法在外地生存,竟然開始徒步走回千里之外的家。這樣人山人海的畫面,经过社群網站的加工渲染傳回國內,讓我的父母和朋友們更加替我擔憂,都希望我能盡快回到德國。
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我們幾乎每天都可以收到來自德國大使館的郵件,更新撤僑組織的最新進展。而根據每日的通信記錄,我似乎並沒有因為不是德國公民而被"區別"對待。我們也受到了所在瑜伽學校的通知,德國方會在27日派車來接我們到機場。
3月27日早上,我們收拾好了行裝,卻在大半天的等待之後,收到了大使館的郵件,喀拉拉邦的政府還沒有給做好相應的通行證,要我們再等通知。期望的落空和歸家的心切,使得年齡最小的德國女生在和家人通話的時候,泣不成聲。
體驗印度式"封城"
而在終於上路前往機場的時候,我們才意識到,印度的"封城",有多嚴格。接近20天沒有看到外部世界的我們,吃驚地看著空無一人的街道,門庭禁閉的店鋪,只有藥店和供應蔬菜水果的小商鋪依然開著。儘管我們乘坐的車子在車窗後貼了"德國政府專用"的字樣,還是每隔半個小時半個小時都會被十字路口設立的檢查崗停下來檢查,而警察們都帶著口罩,有些還穿著防護服。到了定點的飯店,負責登記和進行體溫監測的工作人員也是,做了充分的防護,而這和陸續到達飯店,幾乎沒什麼防護措施的,等待登機的"人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們在飯店住了一晚,費用需要自理,大約一個人人民幣200元左右。第二天早上五點,所有人就已經集合完畢,前往機場。登機的手續與乘坐正常的商業航空類似,並沒有增加其他的步驟。飛機並不是很滿,大約有三分之一的空位。機組成員們都穿著全套的防護服,成了飛機裡的一道風景,不少乘客都拿出手機來拍照。
3月31號晚上7點20,飛機終於降落在了法蘭克福機場。我取了行李,走在空蕩蕩的機場通道,又聞到了咖啡和烤麵包的香味。這麼多年來,往返於德國和世界不同的角落,而每次聞到這個熟悉的味道,就覺得到家了。
我沒有來得及和患難與共的小姐妹們好好地道別。當晚最後一班從法蘭飛回柏林的飛機是8點40,我甚至只有2分鐘的時間來決定,是否要買下那張價值209歐的機票,不然就需要在法蘭再呆一晚,或是倒三趟火車,輾轉9個小時才能回到柏林。
24個小時沒有闔眼的我,最終選擇了最輕鬆,最不容易交叉感染的方式。而聽德國的小姐妹說,本來所有乘坐撤僑飛機回德國的,當天都可以全境免費乘坐德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