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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中國

長平漫遊:我的二十四城又記

Porträt von Chang Ping
長平
2025年6月1日

在六四民主運動三十六周年紀念日前夕,時事評論作家長平回憶了他在中國的六四悼念方式之一。

"只要你說出來,大多數人都知道謎底"圖片來源: SAM YEH/AFP

(德國之聲中文網)2009年03月19日,我在《中國新聞周刊》發表了一篇文章《我的二十四城記》。文中寫道:

賈樟柯新作《二十四城記》在廣州首映時,我受邀上台去講了幾句話。主持人並不知道,我對電影記錄的420廠有些瞭解。假如我沒有記錯的話,420廠老大門前的廣場應該比電影中出現的新大門前的地方更寬闊。每到下班時間,大門一開,工人們潮水般地湧了出來,然後向四周散去。

這個電影也打開了我記憶的閘門,成都的往事潮水般地湧了出來。後來賈樟柯對我說,你沒有記錯,成都修二環路的時候,420廠老大門前的廣場被佔了。

是不應該記錯,因為我上學的時候還去那裡搞過演講。

十六年之後,我又想起來這篇小文,是因為一位陪同記者採訪我的朋友提到了這次活動,她說:你上台後很快就講到了六四。採訪的話題之一,是我在國內的時候如何悼念六四。

我還記得那個場景。我在現場說的話也是點到為止,大概也就是「我上學的時候還去那裡搞過演講」,但所有人都心領神會,並用表情、笑聲、嘆息或者掌聲做出了回應。那些回應讓我感覺到:二十年過去了,我們仍然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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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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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所有人都明白,或者被告知,我在說什麼。沒有人責怪我砸場子,沒有人質問我為什麼用別人的舞台來宣示自己的政治立場,沒有人跟我說我們只是來看個電影為什麼要談這麼沉重的話題,沒有人指責我為境外勢力遞刀子。

我甚至沒有必要去假設這些質疑。這些質疑是我今天才會想到的。當時,至少我自己認為,大多數中國人都跟我一樣,認為六四屠殺不應該發生,那是這個國家的恥辱和傷疤,也不應該被掩蓋和忽略,而是應該得到清算,追究責任。

至少我自己認為,當時在現場的賈樟柯和趙濤,也和我心心相印。電影放映結束之後,我們還一起宵夜聊天。在很多時候回想起來,我都覺得廣州的夜宵,是世界上最不應該錯過的美食。那也是一個美好的夜晚。

十六年之後,六四三十六周年紀念日前夕,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很悲哀地感覺到,我沒有那麼確定了。

至少兩次前往420廠演講

希望讀者諸君不要誤解:即便在當年的中國,也並非總有機會在公共場合談到六四。即便談到,你也必須含蓄到像是打謎語。與此同時,只要你說出來,大多數人都知道謎底。

也因為如此,我很感激有這樣的機會,事後還把它寫成文章裡,在雜誌上發表出來。

在這篇近2000字的專欄文章裡,直接跟六四相關的文字只有這句話:「我上學的時候還去那裡搞過演講。」

在本專欄的上一篇文章裡,我談到在看了李鵬發布戒嚴令時的凶殘表情之後,斷定中共的血腥鎮壓已經不可避免。在運動屈指可數的最後時間裡,我認為最應該做的事情是讓更多的人瞭解,我們為什麼要抗議,什麼是真正的民主自由——當時我們也會借用熟悉的中共宣傳話語:傳播革命火種。

於是我和幾位志同道合的同學組織了一個「宣傳隊」,去成都郊區的工廠和農村演講。其中一個地點就是420廠,它是五十年代從沈陽遷來的國營軍工大廠,位於成都雙橋子。最多的時候,420廠有2萬名工人,加上家屬達10萬人。

長平漫遊:天安門廣場的來信

由於人多,地方便利,我們至少兩次去那裡演講。我曾經寫過一個情節——

由於當時民眾熱情支持運動,大學生募捐太容易,可能出現騙局,我們決定不收捐款。一個女人拿著100元人民幣,堅持要我們收下,我們不肯違規。她幾乎跪下了,求我們收下,說這是給她兒子的錢,因為此刻她兒子正在天安門廣場絕食。她為兒子感到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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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殘酷鎮壓學生到無情拋棄工人

二十年前,我和南方報業的諸多同仁,用了很多心思關注「下崗工人」。420廠也未能逃離這樣的歷史命運,大量工人下崗,廠址被賣給房地產公司,建成了住宅群「二十四城」。賈樟柯的電影就記錄了其中一些工人的境遇。

我在現場的發言和隨後寫的文章裡,大多數內容是談下崗工人應得的歷史公正。文章結尾寫道:

有人在部落格中寫道,長平講到了歷史的公平問題。沒錯,我要說的就是這個。那些把青春裹在藍色的工裝裡,祭獻給了偉大祖國的下崗工人,我們不能拋棄了他們之後,還要羞辱他們。否則,啥時候又換了一種玩法,我們也會遭遇同樣的命運。

在我的邏輯裡,這也是六四鎮壓的延續。多年來,中共及其支持者為六四鎮壓的辯護之一是:沒有當年的屠殺,就沒有今天的經濟繁榮。同樣的邏輯是:沒有對下崗工人的無情拋棄,就沒有市場經濟的快速發展。

今天中國經濟重新陷入泥淖之後,不知道這個辯護如何進行下去。把歷史的時間線稍微拉長一點,我們就會看到,上世紀五十年代的辯護邏輯也是這樣的:沒有對資本家殘酷鎮壓,就沒有熱火朝天的社會主義建設。

 

作者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六四記憶 ‧ 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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