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之聲中文網）最近我們頻繁聽到來自俄羅斯的消息，甚至普丁本人的想法。這些訊息都非常重要，比如俄方開出的烏克蘭侵略戰爭的和談條件。非同尋常的是，在很長時間裡，普丁本人都不用露面說話了，甚至克裡姆林宮發言人也不是俄方意見的主要传递者。
普丁儼然成了一個幕後老大，美國總統川普和白宮高層官員們都成了他的「小弟」，忙著在前台為他傳話，替他辯解，按照他的思路污衊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甚至不惜為此跟歐洲盟友翻脸。美國白宮可以更名為俄羅斯駐華盛頓辦事處了。
讓很多美國人難以接受的是，這些「小弟」中，沖在最前面，擼起袖子要跟老大的敵人直接幹架的人，就是他們的總統本人。2月19日，川普在社群網站發帖辱罵澤倫斯基之後，連一些共和党議員都坐不住了，小心翼翼地為自己撇清，稱「那是總統自己的想法」。《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大衛‧伊格納修斯（David Ignatius）稱，「這個周二對美國來說是黑暗的一天」，川普的言論「完全顛覆了道德觀念」。
慕安會上，「俄羅斯代表團」到底來沒來？
剛剛過去的慕尼黑安全會議，是這一歷史性變化的主要舞台。
在會議期間，美國官員一再明確表示，烏克蘭無法收回所有被俄佔領土，烏克蘭不得加入北約，美國不會派遣維和部隊。在被問到俄羅斯會做什麼讓步的時候，他們或閃爍其詞，或拒絕回答。
如此這般赤裸裸地對俄羅斯有利的談判要求，難道不應該由俄羅斯的代表提出來嗎？
會議開始前一天，川普的確鄭重其事地對記者說——你沒有看錯，不是普丁或者克裡姆林宮發言人說——俄羅斯將派代表前往慕尼黑参会。
他說：「俄羅斯將與我們的人一起在那裡」參加「明天在慕尼黑舉行的會議」。他還說：「烏克蘭也被邀請了。我不確定每個國家的具體與會人員，但俄羅斯、烏克蘭和美國的高級官員都會出席。」
這可是一個重大消息，而且是由美國總統親口發布的。於是，「美俄烏高層會談將在慕尼黑舉行」成為很多自媒體的大號字標題。
會議主席霍伊斯根感到困惑，他完全不知道有任何受俄羅斯政府支持的代表團來到慕尼黑。澤倫斯基也感到困惑：這麼重要的會談，他怎么就不知道呢？
你已經猜到了，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這回事。這位美國總統到底是發了癔症呢，還是提議了但沒有搞掂，或者就想耍弄媒體？
有人說「川普就是一個大嘴巴」，好像他因為隨時撒謊就獲得了免於追究的特權似的。我仍然堅持認為，川普的這些心理毛病背後，是不容忽視的國際秩序倫理問題。
今天，我們也許可以換一個角度來看川普这個謊言——原來他根本就沒有撒謊，因為「俄羅斯代表團」真的來了：他們不是俄羅斯官員，勝似俄羅斯官員，他們比俄羅斯官員更加賣命地為普丁搖旗吶喊。
這個代表團的領隊是美國副總統萬斯，重要成員包括國務卿盧比奧、美國國防部長皮特‧海格塞斯（Pete Hegseth）和美國烏克蘭事務特使基思‧凱洛格（Keith Kellogg）。
十八年前，普丁不得不親自登台吆喝
遠在克裡姆林宮的普丁，從電視屏幕上看著這些美國政客鞍前马后为他忙碌，一定會想起十八年前的一天。
那是2007年2月10日，同樣是慕尼黑安全會議現場，普丁還沒有這麼好用的小弟，不得不親自上場向歐美「亮劍」。
他第一次撕破臉皮挑戰北約，譴責美國不顧國際規則，發展防禦系統，在全球發動戰爭，批評北約向波羅的海國家擴張，破壞俄羅斯勢力範圍。
這一天被載入史冊：它是冷戰之後國際秩序的一個轉折點。
當時，德國總理梅克爾和美國國防部長羅伯特‧M‧蓋茨（Robert M. Gates）坐在台下，臉色鐵青。蓋茨憤怒地將普丁的言論斥為「冷戰遺毒」。
就在一周前，蓋茨放話說，美國需要強化軍力，應對任何勁敵。他還說，不知道俄羅斯、中國、北韓以及伊朗到底會往什麼方向發展。
北韓和伊朗是時任美國總統小布希劃定的「邪惡軸心國」。世人這才知道，原來俄羅斯和中國也位列其中。
時任美國參議員、共和黨總統熱門候選人約翰‧麥凱恩（John McCain）警告普丁說：「莫斯科必須明白，只要它在國內外的行為與歐美民主核心價值觀存在根本衝突，就不可能與西方建立真正的夥伴關係。」
麥凱恩對歐洲盟友大加贊賞，他強調，美國是在與西歐強國的合作下贏得冷戰的。
不得不說，當時的普丁在大膽挑釁的同時，也有一些心虛。
在演講之後的問答環節，他說：「布希總統是個正派的人，我們可以與他合作。」 他還說，他曾與布希會談，布希對他說：「我認為俄羅斯和美國永遠不會成為敵人。」他表示：「對此，我很贊同。」他還邀請蓋茨訪問俄羅斯。
這部分聽上去是不是很像今天的川普？不同的是，他顯然並沒有迷戀小布希。
十八年後，普丁未能得到慕尼黑安全會議的邀請，沒有資格出席這次會議。但事實上，他也真的不用勞煩自己了。他想說的話，從華盛頓趕來的這個「俄羅斯代表團」已經更有成效地表達了。
普丁的罪行要嚴重得多
多年來，普丁對歐洲有一個路人皆知的策略，那就是試圖通過支持極右翼政黨來削弱歐洲。
在2025年的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美國副總統萬斯成了他的吹鼓手。萬斯以扭曲的言論自由邏輯，認為應該允許極右翼黨自由發展。他還暗示歐洲領導人：美國的敵人可以不是俄羅斯，也可以不是中國，但必須是歐洲內部的左翼文化。
同一天，萬斯會見了德國極右翼政黨的領導人，幕後的普丁一定會感到滿意。
但是，川普不可能讓萬斯搶了風頭。他要帶給普丁的，遠遠不只是高興，甚至不止於驚喜。
普丁一直宣稱，是烏克蘭和北約讓他「被逼無奈」發動了戰爭。他還通過俄羅斯媒體抹黑澤倫斯基，質疑他的總統合法性。
現在，真的不用勞煩他出面說這些話了。同樣的內容，川普比他更捨得跳起腳來大喊大叫。川普称，烏克蘭「有一個允許戰爭發生的領導層，這場戰爭本不應該發生」。
他還說，澤倫斯基在烏克蘭國內不受歡迎，民意支持率只有4%。不同的民调显示澤倫斯基的支持率不一樣，有最新民調顯示為57%，超過川普的最高点。問題的關鍵是，川普的4%從哪裡來的？媒體的分析報導幾乎沒有異議：來自俄羅斯。
看過《教父》等電影的觀眾都知道，黑道老大說話通常都穩重含蓄一些，而前台的小嘍囉則需要大喊大叫。舉例說，2024年5月，普丁如是說：「我們意識到，目前那位國家首領的合法性已經過期了。」聽眾要在腦子裡拐個彎，才明白他在說烏克蘭因為戰爭延後選舉的事。本周，輪到川普上場的時候，他是這樣說的：「未經選舉的獨裁者！」
川普在普丁面前的卑賤，連俄羅斯人都感到吃驚。俄羅斯前總統、現安全委員會副主席梅德韋傑夫在社群網站X上寫道：「如果三個月前你告訴我這是美國總統說的話，我肯定会放声大笑。」
真希望有人可以提醒川普，普丁是雙手沾滿鮮血的戰爭罪犯，其罪行要比他自己因偽造商業記錄以掩蓋向豔星丹尼爾斯（Stormy Daniels）支付封口費的行為被紐約州法院裁定的重罪還要重得多。
作者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六四記憶 ‧ 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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