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國生意」一家獨大圖片來源： imago images/ZUMA Press（德國之聲中文網）湖南衛視的一檔娛樂節目《歌手2024》引發了「戰爭」，因為邀請來的兩名外國歌手排名領先，中國網民群情激憤，誓言要「打敗洋人」；韓紅、紀敏佳等知名歌手宣稱「我是中國隊（歌手），我請戰」；騰格爾則回應呼籲他「速歸驅洋救國」的網民說：「我都看見了！」
排名第三的中國歌手那英雖然被塑造成「愛國將領」，但也沒有躲過網民的年齡歧視和性別歧視，被稱為「五十加女士守國門」（或者更直接地稱「五旬老太守國門」），讓人想到習近平2012年要求「深刻記取前蘇聯教訓」的講話中稱「竟無一人是男兒」。
根據2021年最新出台的辦法，「劣跡藝人」將受到演藝相關協會會員單位1年以上、甚至是無期限的聯合抵制，且須在聯合抵制期限屆滿前3個月內提出申請，經同意後才可繼續從事演出活動。
圖片來源： Feng Li/Getty Images吳亦凡因為桃色醜聞被中國電視劇製作產業協會青年工作委員會點名為「劣跡藝人」，《央視網》也在微博以他為例說：「吳亦凡事件鬧成這樣，已不是娛樂八卦，而是一起影響重大的法律案件和公共事件，需要相關部門全面調查，解疑釋惑。」並強調「有必要對失德劣跡者進行針對性的制度約束，通過行業自律倒逼藝人提高道德修養。」
中國女星鄭爽2021年初代孕棄養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其後國家廣播電視總局主管的刊物《廣電時評》發表文章，標題為《代孕棄養者，德不優法不容》。文章稱「代孕不是私事，與法不合」，說鄭爽作為演員規避法律、在境外代孕，而且事後準備棄養，這樣的行為於私德有虧，無論作品如何，其本人的示範效應都是負面的。文章最後稱「我們不會為醜聞劣跡者提供發聲露臉的機會和平台」。
2018年中國著名女星范冰冰遭指透過陰陽合同逃漏稅高達8.9億元人民幣，她一度傳出被私下帶走調查，並消失近4個月，最後在補繳稅下免去牢獄之災。不過她遭到人民日報海外版旗下新媒體品牌欄目，專注時事政治評論的《俠客島》點名為「劣跡藝人」，遭到各種封殺，但近日傳出復出。
柯震東也是被《俠客島》點名的「劣跡藝人」。他在2015年和另一名男星房祖名在北京吸食大麻被抓捕，房祖名父親成龍其後出面致歉。兩人遭封殺之後演藝事業陷入低潮，沉寂數年後，兩人在2021年同框直播，再為吸毒道歉。
陳羽凡為中國知名男聲組合羽‧泉成員，擔任主唱、吉他手。他在2018年底因吸毒被警方拘留，其後經紀公司就此事發表致歉，但相關表演活動被取消。北京市石景山區公安分局責令被認定吸毒成癮的他接受社區戒毒三年。他也是《俠客島》點名的「劣跡藝人」。
同樣遭到《俠客島》點名的還有中國演員翟天臨。他在2019年初在網上發出自己獲得北京大學博士後職位的通知書，但其後遭到網民質疑網上無法查到其博士學位論文，認為其學歷可能造假。網民隨後查察他在2018年中發表的論文，發現大量抄襲，最後北京電影學院發布微博表示，撤銷翟天臨博士學位。
曾被稱為「國民女婿」的黃海波在2014年傳出嫖娼並遭處罰，並在當年被列入廣電總局的「封殺劣跡藝人」名單中，參與製作的電影、電視劇、電視節目、廣告節目、網路劇、微電影等，都列入暫停播出範圍，他也因此退出演藝圈。
湖南衛視的「愛國生意」
這幾年中國百業蕭條，一家獨大，那就是——從「離岸」愛國網紅，到高科技企業、電動汽車公司，都要跟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扯上關係。顯然，在所有的愛國營銷中，湖南衛視手段最為高明。它不等愛國網民找茬，而是主動把「敵人」請進來，把靶子豎起來，但自己並不打，引誘網民開炮，同時控制戰火，宣稱賽程嚴謹，公平公正，形成「爭議」現象。果然，爭議帶來流量，其下「芒果超媒」股價大漲，一天增長近50億元。
那英女士被網民PS圖片，加上「葉赫那拉氏」的諧音梗，儼然成為了慈禧太後。毫不掩飾的「義和團」再現，讓很多人感到擔憂。他們懷念湖南衛視清純的「超女」時代——當時的選秀節目雖然千方百計打包一些愛國愛黨的歌曲，但還是成功地把自己塑造成遠離政治宣傳、只想好好唱歌的「純娛樂」。
由於「文革」中所有文藝作品都成為赤裸裸的政治宣傳，「改革開放」以後，「遠離政治」的「純文學」、「純藝術」和「純娛樂」等口號深得人心，成為「不碰政治」的政治反抗。在「六四」血腥鎮壓之後，又轉而成為人們逃避政治責任甚至迎合政治宣傳的藉口。甚至從台灣和香港到大陸淘金的歌手，一邊轉發國慶黨慶宣傳，登台春晚表演，一邊還要宣稱「對政治不感興趣，只想好好唱歌」。
娛樂業真的能夠遠離政治嗎？湖南衛視真的「只想好好唱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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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真正好的東西都沒有來」
剛剛過去的上個周六，2024年度歐洲歌唱大賽（ESC）落下帷幕，瑞士選手尼莫（Nemo）獲得冠軍，成為賽史首位奪冠的非二元性別歌手。看上去，它似乎成功迴避了因以色列參賽而惹發的政治爭議。但是，眾所周知，歐洲歌唱大賽從來都是一個政治抗爭的舞台，LGBTQIA+的權利是其中一個重要部分。尼莫的奪冠歌曲《密碼》（The Code），講述作為非二元性別者的自我探索之旅。他宣稱通過參賽為整個社會挺身而出。
2013年俄羅斯通過反同性戀法律，2014年又吞併克裡米亞，作為一種政治反彈，2014年歐洲歌唱大賽上奧地利「變裝皇後」孔奇塔‧武斯特（Conchita Wurst）獲得廣泛的支持並最終奪冠。
中國娛樂行業的人們，當然知道LGBTQIA+的權利和婦女權利一樣，都是政治議題。所以在國家政治趨向保守的時候，他們也不會為LGBTQIA+人士提供舞台。在網民展開「華語歌壇保衛戰」的時候，有人說外國真正好的東西都沒有來。在歐洲歌唱大賽的歷史上，男同性戀、女同性戀、跨性別者、雙性別者都曾經摘取桂冠。的確很難想像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中國；如果發生在中國，又會發生怎樣的「話語樂壇保衛戰」。
近期，中國對多名娛樂文化界「劣跡藝人」進行網路「封殺」，理由包括涉嫌性侵犯罪、逃稅、「媚日」、私生活不檢點等等。文化名人高曉松現也被封殺，原因不明。
圖片來源： Getty Images/C.Bilan2021年8月，演員張哲瀚被曝曾到乃木神社參加過婚禮，並參觀過靖國神社。儘管張哲瀚立即發文道歉，中國演出行業協會仍發出公告，對其進行道德申訴，並要求對其進行從業抵制。其相關音樂作品、主演的電視劇和參與的綜藝均被下架，其代言的商家均宣佈與其終止合同關係。
2021年8月26日晚，中國著名影星趙薇突遭全面封殺，她主演、參演或指導的影視作品紛紛下架。其名字被從創作人員列表中刪除。趙薇到底犯了什麼事，官方迄今還沒有給出說法。中國海內外媒體分析可能涉及金融違規以及與馬雲的螞蟻金融集團的關係，也可能和其曾穿」日本軍旗「方巾的歷史有關。
2021年8月28日，著名音樂製作人、導演、作家高曉松主持的節目被優酷緊急下架，其名下圖書館也被暫時關閉。「中國歷史研究院」發文，直接點名批高曉松在網路上發表了一系列謬論，「脫口秀袍子裡，藏著的盡是包藏禍心的私貨——歷史虛無主義」，「奇談」怪論的結局就是被歷史埋葬。中國國家網信辦從2021年5月開展「清朗」行動，其中一項就是整治網上歷史虛無主義。也有人猜測，高曉松被封殺還涉及和馬雲的跨界淵源。
2021年8月，以一曲《卷珠簾》名聲鵲起的歌手霍尊宣佈退出演藝圈，其參演的相關綜藝全部被下架。先前，霍尊前女友陳露發布微博長文爆料霍尊出軌多名女子，並曝光其在微信群聊中的大尺度聊天記錄，令其國風美少年的形象崩塌。
吳亦凡因為桃色醜聞被中國電視劇製作產業協會青年工作委員會點名為「劣跡藝人」。7月31日，北京市朝陽區警方發布公告，吳亦凡因涉嫌強姦罪被刑事拘留。8月，吳亦凡遭網上全面封殺，微博帳號被禁、音樂平台下架其作品。
中國女星鄭爽2021年初代孕棄養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其後國家廣播電視總局主管的刊物《廣電時評》發表文章，標題為《代孕棄養者，德不優法不容》。文章稱，鄭爽作為演員規避法律、在境外代孕，而且事後準備棄養，這樣的行為於私德有虧。2021年8月 27日，上海稅務局對鄭爽做出追繳稅款、加收滯納金並處罰款共計2.99億元人民幣的處罰決定。
早在2018年，中國著名女星范冰冰就遭到全面封殺。她被指透過陰陽合同逃漏稅高達8.9億元人民幣，並一度消失近4個月，最後，范冰冰在補繳稅後】免去牢獄之災。她被人民日報海外版旗下專注時事政治評論的《俠客島》點名為「劣跡藝人」，遭到各種封殺。
娛樂片與宣傳片
是歐洲的歌手們都不肯好好唱歌，而是喜歡搞政治嗎？我想借用中國古人的話來回答這個問題。《詩‧大序》曰：「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世界上並沒有言不及義的「好好唱歌」，所有的公開表達都會受到政治影響，同時會影響政治。在言論相對自由的歐洲，歌手們也要借用舞台來表達抗爭。在言論審查無所不在的中國，「對政治不感興趣」實際上是一種政治宣傳話語。
我曾經在《長平觀察：那些「自毀人生」的脫口秀演員們》一文中介紹，在當年的納粹德國，宣傳部長戈培爾嚴密計劃和監控之下的娛樂業，絕大多數都是「純娛樂片」，是「一些輕鬆愉快、不懷惡意，在製作技術和藝術表現上非常優秀的娛樂電影」，「在那些電影裡面，小姑娘釣得金龜婿、愛情永遠至上，大家彼此打招呼時從來不喊『希特勒萬歲』——一切都讓人根本感覺不到第三帝國的存在。德國電影觀眾可以在那些影片裡面找到自己一直追求的東西，來滿足個人的夢想」。
當整個電影業被劃分為宣傳片和娛樂片時，很多從業者都會為從事娛樂片感到高興。殊不知，宣傳片和娛樂片只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湖南衛視只要將硬幣翻過來，就無縫連接地從「純娛樂」吸金模式變成了重口味的愛國營銷吸金模式。
作者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六四記憶 ‧ 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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