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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話德國:德國人的德語

張丹紅2015年6月5日

當我二十多年前來到萊茵河畔的時候,德國與我想像中的差不多。因此,我沒有經歷過文化休克,倒是對嚴謹的德國人粗暴對待自己的語言感到震驚。

Deutsche Sprache Wort auf Holz
圖片來源: Colourbox

(德國之聲中文網)在距離德國十萬八千里的中國學習德語是件十分辛苦的事情。變格、變位、單數、複數,這些花樣中文都沒有;德語有那麼多的規則,每個規則又有那麼多的例外,理解不理解都得死記硬背;假期也沒條件來德國,與講母語的人演練。老師教我們一招兒:面壁說德語。寒窗幾年到了德國,竟發現德國人對德語語法的規矩並不那麼看重。

來德國不久在樓道裡遇到一位正準備出去遛狗的鄰居。她說:"Ich muss mit ihr raus, trotzdem es so regnet."(儘管天下著雨,我還得帶她出去。)我心裡暗吃一驚:"trotzdem"是連接副詞,可使兩個句子發生內在的邏輯關係,但不能引起從句。有這個本事的只能是所謂的關聯詞,像weil, bevor, nachdem, obwohl - 沒錯兒,就是它:"Obwohl es regnet, muss ich mit ihr raus."

一次我被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士請到家裡吃飯。她看到我的盤子空空如也時,像所有上了年紀的人一樣請我再來一盤:"Ess noch etwas, mein Kind!" 即使還有胃口,聽完這句話也什麼都不想吃了。essen(吃)這個動詞的命令式是iss(單數)或esst(複數),不可能出現ess。

主持人也會出錯

對母語者的迷信被打破後,發現德國人講德語的錯誤越來越多。比如,很多人對gewohnt sein和gewöhnt sein不知道區分。兩個詞組都是"習慣"的意思,但是Während ich es gewohnt bin, früh ins Bett zu gehen, hat er sich daran gewöhnt, die Nacht durchzumachen. Also ist er daran gewöhnt. 這一錯誤電台和電視的支持人也常犯。前不久聽到一位電視主持人說: „Die Temperaturen werden sehr kalt sein." (氣溫將變得很冷。)氣溫可高可低,天氣可暖可涼,即使在神經有些緊張的情況下也不該說出這樣不合邏輯的話。

專欄作者張丹紅

廣播和電視的同事出了錯還可以希望別人沒聽出來,印刷媒體就不同了。不過認為他們因此而格外細心,那就大錯特錯了。報紙上經常讀到Sommer diesen Jahres(今年夏天)的寫法。如果換成Sommer letzten Jahres(去年夏天),這樣寫沒錯,因為letzt是形容詞,而dies相當於定冠詞,因此第二格必須是dieses Jahres。

第三格是第二格的剋星

說到第二格,它越來越不招德國人的待見。本來好好的deinetwegen(因為你,為了你)或wegen des schlechten Wetters(因為天氣惡劣),卻被德國人變異為wegen Dir,wegen dem schlechten Wetter。在這方面,歌星也沒起什麼好作用。1986年,巴伐利亞歌手Nicki

的一曲"Wegen Dir"使她一夜成名。在巴伐利亞方言裡,這樣說並沒錯,但認為第二格已經過時的人們仍然興奮不已 - 終於找到了理論根據。幸好歌星裡也有第二格的捍衛者 - 奧地利人烏多-余爾根斯稍後推出一曲"Deinetwegen",似乎在為那個女孩子糾正錯誤。

如果說這些算是無傷大雅的錯誤,那麼現在我要說的則是對德語的強暴了:很多德國人將tun(做、弄)這個動詞變成助動詞,每句話都加上個tun。這類句子能使耳朵產生生理痛苦。有一次我去做孕期檢查,醫生說必須從現在開始臥床,否則有早產危險。與護士告別的時候我嘆口氣說:"可惜我不能跳舞了。"她微笑著說:" Tun Sie tanzen?" 誰能告訴我她為什麼不直接說"Tanzen Sie?" 呢?因為這句語法正確的話在她看來太短嗎?

後來,我對這樣的句式患了過敏症,直到我讀了馬丁-瓦爾澤的小說"一個戀愛的男人"中的一句話。那是老年歌德給自己最後的情人烏爾裡克的一封信:"Vielleicht bin ich der Einzige, der Deine Einzigartigkeit erlebt. Vorstellbar ist es nicht. Aber denken tu ich das gern。"("也許我是唯一一個有幸體會你獨一無二性的人。這雖然難以想像,但我仍然樂意這樣去想。"添加一個tu的目的是強調denken。)我試圖找一個另外的表達方式,沒有成功。

瓦爾澤減輕了我對tun句式的反感,但遺憾的是,即使是他這樣的語言大師也難免犯凡人的錯誤。他這樣描述被愛情煎熬的歌德: „Als er die Augen für einen Augenblick geöffnet gehabt hatte, hatte er gespürt, dass es wehtat, etwas sehen zu müssen." (他睜眼的那一刻,感覺到不得不看世界的痛苦。)讀這一行的時候,我的眼睛也在隱隱作痛。在現在完成時或過去完成時之後畫蛇添足地加上一個gehabt,這是萊茵地區人民的一個不良習慣。不過,瓦爾澤不是生長在博登湖畔嗎?

我斗膽給瓦爾澤挑語法毛病,並不說明我沒有享受大師的作品。德語精確而充滿美感,愛護她,保持她的清潔,本應是所有德國人的義務。

令我欣慰的是:我女兒對德語同樣地珍視。她告訴我,上體育課誰對她喊"Werf den Ball!"(把球扔過來,"扔"的命令式有誤)她就跟誰急:" Erst, wenn Du 'wirf' sagst." (你先說對了,我才扔。)也許當初在我肚子裡的時候,她感覺到我在面對"Tun Sie tanzen?"這個問題時的一陣惡心。

作者簡介:張丹紅出生於北京,在德國生活二十多年。她把對德國社會的觀察記錄下來,與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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