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我会让你失望的”
2020年1月29日德国之声:您可能也知道了,在中国的社交媒体上,您被形容为来自德国的英雄救星。我们也对您目前前往中国的行为给予高度的尊敬。也正因此,想提一个个人问题:您本次前往中国的动机是什么?
Rolf Hilgenfeld: 到中国的计划是原先就定好的。我每年都要去中国3至4次,因为我在中国有很多合作伙伴,合作研究冠状病毒等课题。自从2003年SARS爆发以来,我们就建立了这个合作网络。此外,许多以前的博士生和博士后也在这里工作,并同我有合作关系。
德国之声:在中国国内的社交媒体上,您被称作"来自德国的英雄",据称还带去了可以杀死病毒的药物。
Rolf Hilgenfeld: 这都是假新闻。
德国之声:全都是假新闻?
Rolf Hilgenfeld: 是的。全是胡说。
德国之声:那么,什么是事实呢?
Rolf Hilgenfeld: 在我出发前接受了吕贝克一家小电台的采访。其中我提到,带去了两种病毒抑制剂,很想在中国针对新病毒进行细胞培养验证。很快,从"两种抑制剂"变成了"两种在武汉让患者进行测试的药物",而这一消息像野火般在微信等社交媒体上传播开来。从上周六至今,我一直不断接受采访,更正这一消息。
德国之声:您的试验取得了怎样的成果?
Rolf Hilgenfeld: 我会让你失望的。我没有更新的发现。我的抑制剂是过去年间针对SARS病毒和MERS病毒研发出来的。我知道,它们在细胞培养环境有活性,通过了老鼠试验,不会引起毒性副作用,我们知道怎样将它们用到老鼠身上,并改进了它们在血浆里药物代谢的特性。下一步应该进入针对SARS病毒和MERS病毒的老鼠试验模式,再接下来,才是进入针对新型冠状病毒的老鼠模式试验。但研发老鼠试验模式需要数月的时间,而我带来的抑制剂估计在治疗目前这批病人上发挥不了作用了。
德国之声:人们说,在中国一切进行的都很快。您在其他采访中提到,至今没有研制出治疗冠状病毒的药物,也是因为制药业认为无利可图,因为感染者数字相对较小,不值得制药。您现在在中国,而中国人速度较快。有希望尽快地制成有效药吗?
Rolf Hilgenfeld: 中国这里有几个科研小组研究"抑制剂"这个课题,并做了一些试验,我的针对冠状病毒的抑制剂,在上海的一个合作科研小组里部分还具有活性。但不能将它们用来治疗病人,因为它们还没有治疗人类的许可。中国在这一点上的规定也相当严格。用试验性抑制剂当中最好的部分制成药物还需要一段时间。中国国内研究出的抑制剂也面对同样的问题,等它们制成药物时,已无法在这波疫情中发挥作用。
德国之声:那您目前在中国,最深刻的体会是什么?
Rolf Hilgenfeld: 最深刻的体会是,一个有谬误的德译中采访翻译,会在社交媒体上快速变成假新闻,并传遍全中国!这让人震撼,让人认识到,社交媒体是多么危险!
德国之声:您自己感受到负面效应了吗?
Rolf Hilgenfeld: 合作进展似乎缓慢下来。我已向一家我希望合作的研究所提交了课题申请,上周六交的,当然今天才刚刚是周二。也许希望现在就有所回复本身就是奢望。但我很难压抑这样的念头,即我在科研界的形象因假新闻而受到损害。
德国之声:中国政府采取的措施在您看来是正确的吗?
Rolf Hilgenfeld: 我想是的。我看到的正是一位病疫学家所希望看到的。比如隔离武汉这个病疫中心,以及禁止聚众场合、佩戴口罩。当然有很多夸张之举。我在上海,所有咖啡店、酒店,都只能在测量体温后才能进入。我认为这有些夸张了。我听说,过去三四周有从武汉出来的人,在外地飞机场甚至被扣留。反应过度,甚至歇斯底里。经济损失会很严重。当年SARS给世界经济造成600亿美元的损失。我担心,本次新冠状病毒带来的损失将会更大。
德国之声:您认为目前有没有什么作得不正确的地方?
Rolf Hilgenfeld: 这我指不出。我觉得现在做到了透明,研究结果立即公开发表,仅上周五在专业刊物《柳叶刀》(Lancet) 上就刊登了5篇文章。例如有关武汉首批临床试验的报告;病毒基因序列1月11日就在网上公布了,就是说在正式发表学术文章之前,这一点与以往不同;首个(病毒关键水解酶)晶体结构也在网上对外界公布。总之作了很多,从透明度和效率上看,比SARS的时候要好很多。就我个人看,没有什么不当之处。
德国之声:您在当地的所见所闻有什么让您感到意外的吗?
Rolf Hilgenfeld: 没有什么。眼下上海的街道几乎空无一人。一个原因是中国的春节,这一周都是假期。不过当然与往年不同,道路上没什么汽车,因为人们都响应呼吁,呆在家里。
德国之声:接下来说说药物。据称一种用于抑制艾滋病毒(HIV)的药物组合洛匹那韦/利托那韦片(Lopinavir & Ritonavir)可能成为抗击冠状病毒希望所在。您也这样认为吗?
Rolf Hilgenfeld: 这种组合药物在2000年代初就已上市,用于治疗HIV感染。在治疗香港的SARS病人时,这种药就出人意料地显现出效果。药效的机理还不是很清楚。利托那韦片有激活免疫系统的作用,但这并不能完全解释它抗病毒的功效,这还是一个谜。在SARS的时候我们就观察到这一点,对2012年爆发、持续至今的MERS也是如此。
另一种人们会在患者身上试验的药物是瑞德西韦(Remdesivir),它是由美国军方和制药公司Gilead共同研发的治疗埃博拉病毒的药物。在动物试验中,这种药显示出疗效,在人体试验中则不那么明显。它对其它的核糖核酸病毒(RNA virus),包括冠状病毒也有一定作用。这种药还没有在冠状病毒患者身上临床使用,不过我想应该而且肯定会尝试这样作。它的药理同洛匹那韦/利托那韦不同,后者为蛋白酶抑制剂,瑞德西韦则能抑制RNA聚合酶, 许多RNA病毒的聚合酶十分类似,因此该药是针对RNA病毒有"广谱"的作用。
德国之声: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您对第二种药寄予更大希望?
Rolf Hilgenfeld: 不能这样说,因为它还没有在冠状病毒患者身上普遍使用,我们还得等待更多结果。现在将会进行临床试验,上周五,Lopinavir & Ritonavir的临床试验已经开始。
德国之声:关于药物,您认为还有其它重要信息吗?
Rolf Hilgenfeld: 还可以考虑试用像IFN-α、IFN-β这样的干扰素,即抗病毒蛋白,不过它们当然很昂贵,对某些人的副作用也比较大。
德国之声:现在德国出现了多个确诊病例。您认为这一疾病在德国大范围传播的可能性有多高?
Rolf Hilgenfeld: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高。我估计还会出现几个"输入"病例,如果能及时发现和隔离,就能阻止通过接触继续传播。
德国之声:人们现在看到的似乎是,病毒携带者在本人并无症状的情况下,也能将病毒传染给他人,是这样吗?
Rolf Hilgenfeld: 根据报道来看是这样的。
德国之声: 为了保护自己不会受到冠状病毒感染,有必要采取哪些措施?您认为,什么措施是最有效的?--假设我在德国。
Rolf Hilgenfeld: 没有必要采取什么措施。目前在德国,遇到一个感染者的几率微乎其微。日后,假如某个地方出现了疫情爆发,或许该戴上口罩,虽然是否真的有用还值得怀疑。因为普通口罩的孔隙很大,难以阻挡病毒进入。要想真正达到防护效果,可能还是须使用N95口罩,即能够阻挡95%的微小粒子的口罩。但戴这种口罩真的会阻碍呼吸,超过半小时就会受不了。口罩其实起到的是一种安抚的心理作用。此外应该注意一般的卫生习惯。如果真的出现大面积传播,最好避开人群密集的场所。
德国之声: 最后一个问题:您认为,这波冠状病毒疫情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Rolf Hilgenfeld: 即使人们什么也不做,疫情迟早也会结束,因为病毒是会自然消亡的。到某个时间点,很多人体内都产生了抗体,或许他们根本没有出现病症,就获得了免疫力,那是疫情就会消退。就像SARS的时候,6个月后就过去了。
德国之声:这一次也会像SARS时那样,在6个月后结束吗?
Rolf Hilgenfeld: 这还很难说。或许持续的时间会更短,如果人们能够大范围使用刚才说到的药物的话。
采访记者:任琛
编译:李鱼/叶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