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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湖天桥上的老妇与孩子

潇阳2007年7月2日

在深圳通往香港的罗湖火车站广场一带,操持各种方言的人穿流不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早已在海关关卡前就杂交混合。刻写在人们脸上的能被称之为关注的东西似乎只有“自我”和“生存”,乞丐也不例外。

中国的乞丐也面临着“信任危机”图像来源: dpa

因为笔者在签证申请表上填写的职业是记者,所以法兰克福的中国领馆就给了我一个“持旅游签证者不得从事新闻采访、报道活动”的黄色小条。对于一个记者来说,社会急剧转型中的中国到处都是“料”,但是这一回我是以私人探亲身份回国,再加上“黄条”的约束,我在六月短短三周的旅行中干脆关闭了观察的“新闻眼睛”,甚至连一个袖珍数码相机也没有带。当我回到德国重新坐在工作的电脑前,脑中满是时差带来的混沌,只有深圳罗湖火车站广场过街天桥上遭遇的乞丐清晰在目。

罗湖火车站广场的乞丐与我在国内其它城市见到的乞丐不一样。他们并不用自己生存的窘境“骚扰”路人,而只能说是他们不掩饰自己的生存苦难,也并不在乎行人是否看到了他们的苦难。他们似乎过分专注于自我的生存,对他人的漠然、鄙视或者是怜悯和同情都无动于衷。

罗湖火车站广场连接解放路的过街天桥上,一位老妇盘腿而坐,膝上躺着一个看上去还不到两岁的幼儿。老妇弯起左臂给幼儿当枕头,右手从面前的倾斜的垃圾桶中掏食米饭。所谓的米饭,就是稀疏地黏附在垃圾桶黑色塑料衬袋上的白米粒,炎炎烈日下,看上去就已经透出酸腐的味道。幼儿恬然熟睡,仿佛与这一幅悲惨的画面无关。过桥人行色匆匆,也与这一画面无关。

不动声色地弯腰丢给她两元硬币,继续走我的路,过我的桥。下了桥,眼前还是那个孩子的面孔在晃动。我想起我四岁的宝贝女儿,想起女儿像这个幼儿这么大时受到的种种悉心呵护。我记忆中,女儿在不到两岁时很脆弱,很无助,冷热饥饱全靠大人的精心照料,大人稍有疏忽就可能给幼儿带来不适。女儿一生下来,我们作为父母就尽可能让她看到美丽的事物,听到悦耳的声音,摄取丰富的营养,让她尽可能感受世界的美好和人的关爱。现在,也是一个不到两岁的脆弱的幼儿,却没有父母,没有摇篮,没有营养,没有卫生,在饥饿、炎热或寒冷、肮脏和屈辱中去感知这个世界。

除了孩子,老妇身无别物。看来,这个孩子一会儿醒来,等待他的恐怕也只有是饥饿了。我加快脚步走到罗湖火车站入口处左首一个小吃店,要了两份汤面打包。再到隔壁小卖店买了些酸奶、糕点和牛肉干,牛肉干是软软的那种,记得女儿在两岁时就喜欢吃。拎了这些东西,返身疾步朝桥上走去,我一边担心那一老一少会走掉,一边想象着孩子享受美食的满足的样子。

老妇还在那里从垃圾桶里扒食,孩子还在安睡。我把东西交给老妇,对她说:“这些是给你和孩子买的。孩子还不到两岁吧?醒了你给他喝酸奶吧,小孩都爱吃。我自己有个比他大点的女儿,我知道小孩爱吃什么。”老妇显出不知所措和感动,似乎不知道是该接受还是该回绝。我继续说:“孩子这么小,可经不起这么跟你折腾。你还是带他回家吧。你是从哪里来的啊?小孩的父母呢?”

老妇黝黑、肮脏、布满又粗又深的皱纹的脸上突然流满泪水,泣不成声地说:“我是湖北来的。”她带着哭腔,用一种我十分费解的方言讲述说,孩子的母亲弃子离家出走了,孩子的父亲出去打工,也下落不明,她是带着孙子来深圳找孩子的爸爸的。

“你到深圳多长时间了?”
“三个月了。”
“还要这样找多久啊?我看你还是回去吧,孩子太小,这样跟你太受罪了。”
“我是想回去了。钱还没讨够,买不起火车票。”
“火车票要多少钱?”

老妇不肯说,在我一再追问下,她吞吞吐吐地说,大概要两百多。这时有路过的男子使劲拉我,告诉我不要理这个老妇。我差点发火骂人,你自己可以不为所动,但没必要阻拦别人去帮助人啊?!

我拿出两张一百元的票子递给老妇:“这样吧,你赶紧去买车票回家,至少要把孩子送回去。”看上去孱弱不堪的老妇突然变得手臂十分有力,拼命将钱挡回,泪水如注,说“你不要再帮我了”。经过数个来回,我还是把钱塞进了老妇的手里,对她说:“我不是可怜你,我是可怜孩子。我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有多娇气,不能跟你受这份苦!”说完这番话,我起身走开,身后所老妇泣不成声。

回到旅馆,我还有些自责,想到火车票是两百多,既然已经帮了干吗不再多给一百一次给足呢?炎热的深圳夏夜让人难以入睡,我走出旅馆,不觉又走到那个桥上,月光中桥上只有那个倾斜的垃圾桶张着漆黑的大口。

次日清晨再过天桥。同一个垃圾桶前同一副景象:一个妇人盘坐地上,左手托着幼儿,右手从垃圾筒中抓米粒。这个妇人比昨日的老妇年轻,这个孩子比昨日的那个孩子瘦。这个妇人发髻梳理得很整齐,还带着一副夸张的黑边眼镜。

中午时分,在同一个城市的另外一个地点,竟然又看到昨日那个老妇,在倾斜的垃圾桶前重复着昨日的动作。

她们都在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我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假动作。我悄然从老妇的背后走过,放慢脚步观察,发现她根本没有把饭粒放进嘴里。那么几个饭粒,够她能“吃”上数小时。

我悄悄走开,免得老妇看见我。她肯定是个“骗子”了。但我却没有了去戳穿骗局的勇气。我怕看到一个老妇被戳穿骗局后羞愧的目光,那会比真正的落魄的目光更让我揪心。

再次经过天桥,带黑边眼镜的妇人还在机械地从垃圾筒中扒食,孩子是醒的,茫然地看着过往的行人。我站在一定距离外观察,妇人大概意识到了,神色间闪出一丝惶恐和恼怒,继续低头做重复动作。

回到旅馆,胸口发堵。突然我自言自语:“你就是人家所说的SB了,呵呵。”我不在乎做SB。我不恨那个老妇,我脑子里想的还是孩子。孩子肯定是这一场残酷而弱智的游戏的道具了,这比爹娘抛弃还要惨。两百块钱不但不会把孩子送回家,可能会更鼓励了这一残忍的骗局的继续。但至少酸奶和汤面会给那个孩子吃了吧?我这样安慰自己。还有,一个骗子,怎么会泪如泉涌???大概是那个老妇的良心因此而有所发现吧,也许她今后会对那个孩子好点。

这样的弱智骗局在阳光下日复一日地上演。当人们因为看破骗局而对这样的“人间悲剧”心安理得地无动于衷时,为什么没有为孩子想一想?最不可思议的是,当地的警察肯定早熟睹这样的乞丐把戏,为什么不去追查这些孩子是从哪里来、在过怎样的生活和将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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