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之声中文网)自从美国政府将科技业巨头华为列入制裁名单之后,关于中国如何应对“芯片卡脖子”问题的讨论就一直未停。然而当今年8月底,华为在未经提前宣传的情况下突然推出了具有“准5G”性能的高端智能手机Mate 60 Pro,则令人提出一连串的问题:中国是否已经具备了生产高端芯片的能力?而华为又是如何在美国制裁的围堵之下做到“逆袭”的?
中芯国际:突破封锁的“秘密武器”? 彭博社(Bloomberg)分析指出,中芯国际(SMIC)为华为Mate 60 Pro手机生产7纳米制程的芯片,可以称作北京突破美国封锁的“秘密武器”。正因为如此,中国国内舆论一片欢腾,而在美国这边却引发了不少对于华盛顿制裁措施失败的指责。
图像来源: Wang Jianfeng/Costfoto/picture alliance 9月初,彭博社委托半导体行业观察机构TechInsights对华为新机进行了拆解,Mate 60 Pro所使用的中国国产麒麟9000s芯片,采用了中芯国际最先进的7纳米制程。
华为“突围”对美中芯片竞争意味着什么?
而最令人惊讶的就在于此:中芯国际十多年来一直受到美国的限制,并于2020年被正式列入制裁黑名单。按理说,美国商务部应该对这家公司采购任何有美国投入的设备或者软件进行全面的控制,但是彭博社的报道指出,至少在一些个别情况下,美商务部还是继续向中芯国际的供应商发放了许可证。如今美国议员和业界专家则呼吁拜登政府进一步加强施压,即使冒着加剧中美关系紧张的风险也在所不惜。
哥本哈根商学院副教授富勒(Douglas Fuller)认为,一旦事情曝光,除了对中芯国际采取更强硬手段之外,别无选择。“否则,这项政策就不存在任何意义了。”中芯国际和美国商务部都没有回应彭博社的相关问询。
8月底,华为突然宣布发售Mate 60 Pro智能手机,大约一周后又开始预售Mate X5和Mate 60 Pro+。2019年,美国对华为实施制裁、限制其获得先进制程芯片以来,华为基本上一直在销售4G手机。但是新推出的Mate 60 Pro拥有类似5G的速度和功能,令人大吃一惊。华为重返5G手机市场,美国会做出怎样的回应? 图像来源: Jonathan Raa/NurPhoto/picture alliance 8月29日,华为公司在未进行任何大型推介和广告的情况下,突然提前宣布销售最新的旗舰手机Mate 60 Pro,售价为每台6999元人民币。华为原本的计划是9月12日在上海发布Mate 60系列手机。华为称,这是“史上最强大的Mate手机”,采用鸿蒙4.0操作系统和盘古人工智能大模型,同时是全球首款支持卫星通话的大众智能手机。华为虽然没有公布任何有关手机芯片的信息,但大量网络博主在社交媒体上分享的速度测试视频显示,Mate 60 Pro的下载速度超过了顶级5G手机,表明它至少是处在旗鼓相当的水平上。
图像来源: CFOTO/picture alliance 华为发布最新旗舰手机Mate 60 Pro的前一天,美国商务部长雷蒙多抵达北京,开始对中国展开为期四天的访问。雷蒙多在美国大使官邸举行的招待会上对美国商界代表说,“我想明确一点,在事关国家安全的问题上,我们不会妥协或谈判。但这次应该是一次对话,我们将在对话中增加透明度,明确我们在做什么。”雷蒙多和中国商务部长王文涛在长达4小时的会晤中,双方同意两国就经济和商业问题建立新的沟通渠道。《华尔街日报》指出,美中商务部长会晤达成的协议旨在“缓解华盛顿去年10月采取措施限制对华出口先进半导体和设备之后出现的紧张局势”。
图像来源: Andy Wong/REUTERS 美国从2019年开始对华为采取一轮轮限制措施,封堵其获得最先进机型所必需的芯片制造工具的渠道。2020年5月,美国商务部宣布,在全球范围内阻止向华为供应芯片。三个月后又加码封杀华为,要求半导体厂商凡包含美国技术和软件研发制造,都要获美国政府许可,才可以向华为及其供应商供货,此举目的在于阻止华为藉第三方取得美国芯片。去年年底曾一度有报道称,华为用于制造智能手机的高阶芯片库存已经用尽,在芯片遭美国断供下,华为恐被迫退出全球智能手机市场。根据Counterpoint Research的数据,在美国实施制裁时,华为在全球智能手机市场的份额为12%,但去年已降至2%。
图像来源: CFOTO/picture alliance 2019年,美国对华为实施制裁、限制其获得先进制程芯片以来,华为基本上一直在销售4G手机。但是新推出的Mate 60 Pro拥有类似5G的速度和功能,令人大吃一惊。美国商务部长雷蒙多访华期间华为推出新款手机,《纽约时报》评论称,“它发布的时机可能不是巧合。美国遏制北京获取先进芯片能力的工作一直是由商务部主导的,雷蒙多此行相当一部分时间在向中国官员解释美国打压行动的理由”。大量中国网民更是在雷蒙多社交媒体官方账号下张贴处理过的图片。这些被恶搞的图片大多是雷蒙多拿着华为新手机,旁边写着“我是雷蒙多,这次我为华为代言”和“华为手机大使雷蒙多”。
图像来源: Screenshot/X 专业调研机构TechInsights与彭博社拆解研判,华为新机除了韩国SK海力士的快闪内存之外,其余部件几乎全是“中国制造”,而且许多都来自鲜为人知的中国企业,例如射频前端模块用的是北京“昂瑞微电子”,卫星通讯解调器则来自北京“华力创通”,射频收发器则属于“广州润芯”信息技术公司。至于芯片,TechInsights认定是由海思设计,并由中芯以7纳米米制程生产出来。该机构分析师哈奇森(Dan Hutcheson)表示,中国半导体产业确实有进展,也显示中国芯片技术能力的韧性,使其得以不依靠最先进的EUV就达到7纳米制程。事实上,该机构去年的报告便曾指出,中芯已能借7纳米制程生产比特币“挖矿”用的芯片。
图像来源: CFOTO/picture alliance 9月5日,白宫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在记者会上就华为推出Mate 60系列手机表示,在未获得关于其所搭载芯片的确切信息之前,不会发表评论,“无论如何,它告诉我们的是,美国应继续实行‘小院高墙’的技术限制措施,这些限制措施只侧重国家安全问题,而不是更广泛的商业脱钩问题。这就是我们的重点所在。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会继续这样做”。
图像来源: Kevin Lamarque/REUTERS 据路透社报道,9月6日,担任美国众议院“中国特别委员会”主席的共和党议员加拉格尔(Mike Gallagher)呼吁美国商务部停止向华为和中芯出口所有技术。他在一份声明中表示:“已经到了向华为和中芯国际停供所有美国技术出口的时候了,要清晰表明,任何藐视美国法律并危害我们国家安全的公司都不得获取我们的技术。”美国众院外交委员会主席麦考尔(Michael McCaul)也表达类似观点,称中芯“看起来的确”违反了美国制裁、一直试图取得美国的知识产权。
图像来源: Amanda Andrade Rhoades/REUTERS 9月8日中国外交部例行记者会上,有记者提问称,美国政府已经开始对用于华为最新手机的芯片展开调查。对此,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毛宁表示:“我们一贯反对将经贸科技问题政治化,反对滥用和泛化国家安全概念。美国滥用国家力量,无理打压中国企业,违反自由贸易原则和国际经贸规则,扰乱全球产供链稳定,损人不利己。我想强调的是,制裁、遏制、打压阻止不了中国发展,只会增强中国自立自强、科技创新的决心和能力。”
图像来源: Andy Wong/AP Photo/picture alliance ASML CEO:更多出口限制会逼迫中国人加强创新 荷兰光刻机巨头ASML的首席执行官温宁克(Peter Wennink)近日在接受荷兰电视节目“Nieuwsuur”采访时说,完全孤立中国将是“无望的”,这会“迫使”中国加强创新。他说:“中国有14亿人,而且聪明人很多,他们能想到我们未想到的解决方案。我们是在迫使他们提升创新能力。”荷兰政府最新芯片出口管制措施9月1日正式生效,按照美荷双方此前的说法,这项针对中国的限制措施,旨在防止技术被中国用于增强军事力量。温宁克表示,他担心荷兰政府会在美国的“坚持”下采取更多的出口管制措施。有传闻称,上海微电子正在致力于研发28纳米浸没式光刻机,预计在2023年底将国产第一台SSA/800-10W光刻机设备交付市场。
图像来源: Federico Pestellini /PanoramiC/imago images 美国《华尔街日报》引述知情人士的消息称,中国中央政府机构工作人员被要求不得在工作中使用包括iPhone在内的外国品牌手机,也不得将这类手机带进办公场所。报道指出,禁止政府工作人员在工作场所使用外国品牌的手机是中国政府为减少对外国技术的依赖和加强网络安全而采取的最新措施,也是在限制敏感信息流出中国的背景下出台的。由于苹果公司将在9月13日举行iPhone 15系列手机发布会,因此也有看法认为,中国政府选择此一时机宣布禁止政府工作人员使用iPhone手机是向苹果“插刀”,表达对美国制裁的不满。
图像来源: Getty Images 《华尔街日报》报道中国禁止政府工作人员使用苹果手机的消息后,苹果公司股价较上周三(9月6日)开盘水平已累计下跌超过6%,市值缩水约1,900亿美元。同期纳斯达克综合指数仅下跌2%。中国是苹果公司的第三大市场,在该公司2022年3940亿美元的总收入中占19%。中国也是苹果公司最大的增长引擎。2021年,苹果公司在华业务增长了近70%,远高于其前两大市场美洲和欧洲的增速。华为新款手机已经上市就被抢购一空,这也意味着华为有可能会夺回早先在中国市场被苹果公司抢走的用户。投资公司Oppenheimer的分析师Martin Yang表示,由于华为新手机的推出,苹果公司2024年的iPhone出货量可能减少1000万部。
图像来源: Jonathan Raa/NurPhoto/picture alliance
根据华盛顿的说法,美国在芯片领域对中国的限制并非针对智能手机,而是针对军事领域。半导体是科技行业的基础,从人工智能、云计算,到无人机、坦克和导弹等民用和军用产业都离不开芯片。
对于芯片生产来说至关重要的就是光刻机,在14纳米制程以下的高端芯片领域,荷兰阿斯麦公司(ASML)拥有100%的市场占有率。多年来中芯国际一直在储备芯片制造设备,包括阿斯麦的光刻机。彭博社指出,其7纳米制程的芯片就是在阿斯麦的DUV深紫外光刻机上生产的。
曾经在台积电(TSMC)担任副总经理的林本坚(Burn J. Lin)认为,中芯国际利用现有的阿斯麦光刻设备,已经具备了生产出更高端的5纳米芯片的能力。这一点得到了富勒和其他专家的认同。
“瓶中的精灵已经被放了出来” 2022年10月,美国出台了具有里程碑式意义的出口管制措施,包括限制向生产14纳米或以下制程的中国芯片工厂出售高端芯片制造设备。彭博社指出,虽然有关措施立即对美国芯片制造公司产生了效应,但是拜登政府却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说服荷兰和日本政府加入自己的行列。而在这个窗口期内,中国厂商仍然可以从荷兰阿斯麦以及日本的东京电子(Tokyo Electron Ltd.)继续采购光刻设备,并且可以大量囤货。
随着美国对中国高科技企业的制裁有扩大的趋势,中国实现芯片自产目标的压力似乎日渐紧迫。从二十年前绘出愿景,到如今中芯国际制出7纳米芯片,人们距离“中国芯”还有多远? 图像来源: Long Wei/Costfoto/picture alliance “中国芯”的提法在2000年代初就已开始传播。背景是中国在芯片方面长期依赖进口,缺乏自主研发能力的状况,令领导层对半导体领域的科技依赖性感到担忧,计划提升芯片设计、制造封测和装备材料产业链能级。在新的产业政策推动下,出现了一批集成电路研发创新机构。
图像来源: picture-alliance/AP Photo/V. Yu 2006年的“汉芯”造假丑闻,给这场轰轰烈烈的科技创新运动蒙上了一层阴影。上海交通大学微电子学院院长、汉芯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陈进被查出在负责研制“汉芯”系列芯片过程中存在严重的造假和欺骗行为。这一事件所凸显的急功近利的浮夸现象,始终伴随中国芯片产业的发展。
图像来源: Long Wei/Costfoto/picture alliance 2014年,中国国务院公布了《国家集成电路产业发展推进纲要》,成立扶持芯片产业的“大基金”。 第一期募资1387亿元,2019年二期募资2041.5亿元,2023年推出的第三期规模扩大至3000亿元。受资助的公司包括中芯国际和长江存储等龙头企业。但一些分析人士指该基金主要在幕后运作,投资标准不够透明;此外技术创新的进展可能被夸大,许多投资未能取得成果。
图像来源: picture alliance/dpa/XinHua 2020年以来,美国逐步扩大对中国的芯片制裁,并联手日本、荷兰等国,更大范围封锁半导体制造设备输入中国,例如荷兰ASML公司生产的极紫外线(EUV)光刻机。中国欲实现半导体自给自足的意愿更加迫切。在响应习近平号召解决"卡脖子"技术问题的“造芯”运动中,一再出现资金使用不当和烂尾项目。2022年的芯片产业反腐风暴中,多名芯片大企业高管被调查。
图像来源: picture-alliance/Kyodo 2023年8月,被美国“断供”芯片的华为推出新款手机Mate 60 Pro (图)。专业机构拆解分析判断该手机使用的是华为海思设计、中芯国际(SMIC)制造的“麒麟9000s”7纳米芯片。虽然在去年就有报道称中芯“制造”出了7纳米芯片,但业界人士分析,这次仍是通过14纳米制程重复曝光生产出7纳米芯片,而这种工艺决定了其产量和良品率不高,但成本高,尚达不到批量生产的要求。
图像来源: CFOTO/picture alliance 2023年9月底,香港《南华早报》报道,中国科学家计划构建一个由粒子加速器驱动的巨型芯片工厂。这项新技术如果成功,将有可能使中国在半导体芯片行业中超越美国的制裁,走上芯片自产的道路。报道称,这一雄心勃勃的项目突显了中国在科技创新方面的决心,并预示着半导体行业可能出现的巨大转变。但中国整体经济面临的巨大下行压力,也将给芯片科研进行融资的过程带来了不小的阻碍。
图像来源: picture-alliance/dpa/Jhphoto 依靠自己的力量建立先进的芯片产业链需要巨大投入,但又非仅靠资金就能实现。财经专栏作家刘远举曾在FT中文网撰文指出,“芯片行业仅仅跟随性发展,就涉及巨大的投资。若要站在世界领先水平,更需要大量的研发投入,这些研发投入大、见效慢、周期长、且充满风险。这需要给企业家以长远而稳定的预期;建立完善的知识产权保护体系;透明、公开的科研体系,远非一蹴而就之事。”
图像来源: picture-alliance/dpa/Imaginechina
美中经济与安全评估委员会(USCC)11月发布了一份年度报告 ,对拜登政府2022年10月推出的出口禁令进行评估。报告显示,今年1-8月,中国从荷兰进口了价值32亿美元的半导体制造设备,这比去年同期跃升96.1%(去年为17亿美元)。今年前8个月,中国从各国进口的半导体设备总价值为138亿美元(约合人民币1000亿元)。
“中国芯”真的要“遥遥领先”?
而从阿斯麦方面的统计数据来看,这家荷兰光刻机制造商今年的中国业务大幅度增长,第三季度中国占到该公司销售额的46%。这显然也是中国芯片制造商在2024年出口管制全面生效之前在大量增加订单。
美国:继续收紧限制? 彭博社指出,对于美国商务部来说,显然芯片领域的限制措施真正执行起来也相当复杂。大多数晶圆加工厂所需的供应设备,包括阿斯麦的DUV光刻机,都是既能生产被美国限制的高端芯片,也能生产不受限制的相对低端芯片的。
而根据路透社此前的报道,美国司法部也在调查应用材料公司(Applied Materials)是否在没有许可的情况下,将价值数亿美元的设备先从美国运往韩国,然后再运至中国,卖给中芯国际。
面对华为和中芯国际的“突围”,拜登政府还在调整应对措施。今年10月,华盛顿已经推出了一系列新的芯片管制措施 ,进一步收紧了对企业与中国开展业务的限制。
美国国会的一些鹰派议员则痛斥政府在措施执行方面的拙劣。彭博社指出,虽然中芯国际可能会遭到华盛顿更加严厉的制裁,但是它目前取得的成就已经给中国建设自主研发的科技产业的发展战略带来了希望。
许多人希望,在美中两国争夺全球半导体市场主导地位的过程中,限制措施能让美国保持技术优势。资讯公司欧亚集团(Eurasia Group)的分析师鲁小萌在今年9月接受德国之声采访时说,华为取得的进展并不令人意外。“如果你的策略将华为逼入绝境,他们最终会通过创新摆脱这些限制。”
美国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科技与公共政策项目的负责人刘易斯(James Lewis)也持相似的观点。他对德国之声表示,在芯片竞争中,美国的限制措施可以争取到时间,但无法让华为和其他中国公司停下脚步。
(彭博社、路透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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