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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张悦然 解读八零后

平心2008年10月19日

在中国文学界,张悦然是公认的八零后“领军人物”,但她显然不象与她齐名的韩寒和郭敬明那么“夺目”。在北京与她一席谈,德国之声记者平心感觉她有着新生代的那种尖锐,然而又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本没有作为采访的意思,是一种相互的交流。写在这里,也还是交流后的感受。八零后究竟是怎么一种“怪物”呢?为什么会有这种“怪物”呢?连同这次与以前跟中国文学界其他人士的交谈和记者自己的感受,归纳如下。

被许多人称为“玉女”的张悦然图像来源: Zhang Yueran

张悦然

如果你不属于八零后,你也必然听说过韩寒,或许听说过郭敬明,却可能不知道张悦然。但是,在中国文学界和八零后的心目中,这三个人是齐名的,他们代表了这一代人。张悦然,每个我遇到的中国作家、评论家和书商都对我说:她当然是"真正的领军人物"。"领军人物"这四个字也出现在许多提到她的文章里。

随手拈来常州日报一篇报导里的文字:"评论家江子谦论及'80后'作家群,认为其正趋于'三极分化':一是'文学化',以张悦然为代表,逐步步入传统文学的轨道,试图脱离''偶像派'的光圈;二是'商业化',以郭敬明为代表,在'偶像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三是'社会化',以韩寒为代表,继续玩世不恭随心地写作,其写作影响已经超出文学,形成相当的社会影响。"

北京一位七零后女士自称是悦然粉丝,她说:我最喜欢的是她的低调。"中国第一书商"路金波说:她当然是这一代人里写得最好的。她的博客中有许多粉丝,有一位说:特别喜欢你的文笔,尤其是那平静中许多个出人意外。我把她2006年得最佳小说奖的长篇小说"誓鸟"拿给波恩汉学家顾彬教授看过,顾彬说:她用一种简单的文字来写,我喜欢。

在北京一家宾馆的咖啡座,昏暗的灯光下,她始终戴着一顶帽子,好象这里比外面更冷似的。或者是为了显示她的"低调"。我对她说了顾彬的看法,并说,顾彬可是很少夸人的;她满脸的高兴,"请代我向他表示感谢。"

山东女孩张悦然的父亲是一所大学中文系的教师。但她强调说:在文学方面,爸爸一点都没有给我帮助。她爸爸对她的期望是:学理工科,将来做一个大公司里的白领。她本来是照着父亲的路线图去走的,后来到新加坡读书四、五年,学的是IT,电脑科学。跟文学是不搭界的。

可是,她还是喜欢文学,喜欢写作。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在新加坡,她就得了文学奖(在此之前,14、15岁的时候她也已经得过了,并早已成为所谓新生代文学的代表)。回到中国后,她没有去任何公司,而是自愿地当上了"专业作家"。当然,此专业作家非彼专业作家。尽管她跟郭敬明一批进了中国作协。

说起进入中国作协,她一脸的无可奈何:我是无所谓的。你想,一张表格送到你面前,填一下你就成了会员了。那就填吧。她补充说:可见作协是多么需要年轻人进来。韩寒坚决不加入。那是韩寒。但她强调说:我不是专业作家。真正的专业作家没几个。

她早已告别了新加坡,落户北京(韩寒和郭敬明都在上海,形成二沪一京的态势),以写作为业。至于自己的生活。她说,她可以说有男朋友了,但对结婚的事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为什么要考虑结婚呢?她反问道。

作家难

(照片均由张悦然提供)图像来源: Zhang Yueran

中国媒体喜欢做"财产盘点"这类的文章。中财网在10月14日刚出炉80后作家的"财富排行榜"。这里面的前三名正是上述三位。然而,韩寒和郭敬明比起以前的中国作家排行榜数字是大大地缩水了的:"韩寒,男,出生日期:1982年9月23日,学历:高中毕业。资产:人民币三四百万";"郭敬明,男,出生日期:1983年6月6日,学历:上海大学本科。资产:保守估计:突破人民币300万元";"张悦然,女,出生日期:1982年,学历:新加坡国立大学在读(注:过时信息)。资产:人民币100多万元。"

张悦然说,不久前德国一个杂志采访过她,德国记者根本不问文学方面的问题,只关心收入。偏偏我也问了这个无聊的问题:你的"誓鸟"卖了25万册,是当年畅销书。这一本书,你的收入大概是50万元左右吧。她有点尴尬,却并不回避:税后还没有那么多。她说,在中国出书,钱都是扣除了14%的所得税后到作家手中的。

这些著名作家,在许多人眼里可能是富豪了。可是,我偏偏有这么个"作家难"的印象。如果说,一本书卖了25万,得50万元左右,确实是相当不错了。韩寒、安妮宝贝等人的书一卖就在60-70万册左右,自然所得就更多。可是,又有多少作家能创造这么大的发行量呢?即使是如此畅销书的作家,又能有多少位每年都能出书,出畅销书呢?

路金波后来在上海对我说,(在他旗下)郭妮、饶雪漫和明晓溪是能够创造上亿或近亿营业额的作家,第二档的是韩寒和安妮宝贝,二、三千万。当然,这是销售额。他又对我说,单本发行量过百万的只有于丹和易中天。他好象忘了另一个人:狼图腾的作者姜戎。

于丹和易中天当然已经步入富人行列。但也许他们收益的大头更是来自电视吧。韩寒、安妮宝贝等确实也算挺有钱的了。那么文学界的其他人呢?如果说,狼图腾让姜戎有了100万的发行量,或许有200万的收入,确实不低。可是,如果说这是姜戎三十年的心血,至今唯一的收入来源的话,即使只按十年算,每年20万,每月不到2万,他的收入比起许多白领来真不算高了。张悦然也是一样的,除非她每年出一本发行量在20万册以上的书。

一位著名中年作家一、两年前对我说过,象他这样的"专业作家",作协是每个月给一定生活费的。这笔生活费并不高,在北京是2000多元,在有的省高一些,有3000多元。但有要求:必须每年出多少万字。二、三千元,著名作家!这些联系得上吗?那么,他们从稿酬或版税中能挣多少钱呢?这位著名作家说,一般情况下,10万册左右就算非常畅销了。象张悦然这样的二、三十万册、韩寒这样六、七十万册、于丹几百万册,那是全中国也没有几个人的。象阎连科、莫言、余华这样的大作家,出一本书,顶多也就是十几万册发行量。固然有莫言45天写出50万字的例外,大多数作家都是几年才能磨出一部大部头来,甚至是十几年,几十年。而象阎、莫、余这样的作家,中国又有多少呢?如果按10万册,20万元,5年一本书算,每个月也就三、四千元。加上作协给的二、三千元,算它六、七千元,也就一个一般白领的收入。

即使如韩寒、安妮宝贝,他们的收入算不错的了。可是跟文艺界的其它界相比,比如电影大演员、大导演、大画家、流行歌星,恐怕他们还算"穷"的。跟那些大大小小的"新资本家"比,他们就差得更远了。那些"新资本家"甚至流行歌星大多数在几十年后就听不到了,而著名作家们却是要进入史册的。

大作家还算好的,但也要"正当时"才行。有人说,曾经红极一时的美女作家棉棉现在连生活都困难了。当她跟卫慧一起红得发紫的时候,那应该还是不错的。可现在,她们几乎被遗忘了。路金波最近再版过棉棉的书,但卖得不好。对这些靠版税生活的人来说,不能经常出畅销书,就会困难。我想起金庸初期为了糊口每天要赶个几千字送给明报。作家就是这样的。

在新浪原创论坛上,我读到过一个作者的文字,他说,他自费印出他的小说来,在北京街头出售,靠这个生存。有路人问他,说你的小说是现代红楼梦,是谁说的?他说,有一些朋友这样评论的。这个路人最后也还是没有买他的"现代红楼梦"。即使这位作者每天能卖出一本他的书,算他去掉成本费后每本能赚10元,他每个月的收入也只有300元。这可是在贫困线上下了。

现在,你到新浪原创,到红袖、起点这些文学网站上去看一下,就可以看到几万部长篇小说,几十万部。有多少人把生存乃至发财的希望寄托在这上面啊。那位著名中年作家告诉我,全国各出版社每年出版的长篇小说至少2000多部,没出版的不计其数。即使出版了的,恐怕也没有几部能卖到1万册以上的。

当然,比起二、三十年前,中国的情况已有很大改观。刚读到一篇文章说,八十年代初的流行歌手张行,他的磁带卖到了今天无法想象的500万个,加上黑市的可达2000万。可是,他的收入呢?是2400元。这是不带"万"字的。

商业化与产业化

(照片均由张悦然提供)图像来源: Zhang Yueran

德国汉学家顾彬批评中国文学的商业化。这确实是中国90年代以来的一个大问题。我跟张悦然也探讨了这个问题。可是,综上所述,作家写作的第一目的是什么,可能对所有靠写作生存的作家来说,还是个生存。生存要靠什么呢?当然要畅销,至少比较畅销。

于是,我们就面对了一个现实:在80年代,中国作家有过大量的探索。从9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整体离开了"现代性"的努力。现在的小说,基本上是现实主义加(科学)幻想。所以张悦然会激动地说:莫言很了不起。因为莫言还在探索。我说,阎连科也在探索,在文字上。还有一些其他作家。

这是一个娱乐化的年代,一个电视剧的年代,一个流行化的年代,一个不要永恒的年代。典型的代表是互联网以及跟随着互联网一起长大的八零后、九零后。文艺的整体在向流行方向运动。在中国国内电视上看到电视剧历史回顾的纪录片,王刚在讲刘罗锅们的时候说,电视剧有了一个基本的定义,就是娱乐性。电视剧是娱乐性的,文学也必须跟上。于是有了海岩这样的娱乐性文学现象。

有人说,海岩其实不是自己在写作,而是有个班子,讨论该写什么,然后分头去写。也有人说,一些给青少年读的文学大名家也是这样"创作"的。于是,文学从商业化进一步进入了产业化了。至少在其中一部分中。

路金波向我介绍道,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的争锋愈演愈烈。现在,网上写小说的人,有的一个月能写出几十万上百万字来,大概有10个人年收入在百万至千万之间。而这些人的名字人们几乎都没有听说过。他们可以无穷地把一部"小说"写下去,而每个人身后有20来万"读者"跟着,出来一段,花几分钱点击阅读一番。

这是电脑的功劳。靠手写,每天3万字,得把手都给写断了。

张悦然说:这不是文学,已经出了文学的范畴了。韩寒和郭敬明,不管人们怎么个看法,那毕竟还是文学范畴里的。

时间的鸿沟

鲤的第一期封面

八零后"玉女"张悦然居然当上主编了。她编的丛书叫"鲤"。为什么选择这个字呢?她说,就是喜欢这个字,没别的意思。每一条"鲤"有一个主题,第一期已经出版,叫"鲤:孤独"。她说,卖得还不错,大概是8万册。每一期都选择一篇外国作家的。她坦率地说,这也能增加吸引力。第一期里收入了日本青年作家青山七惠的短篇小说"村崎君的巴黎"。中国年轻人挺喜欢青山七惠的,她说。第二期"鲤:孤独"里收入德国女作家尤迪特赫尔曼的短篇小说"露特"。

她说:"我们这一代人其实是很媚外的。"大概怕我吃惊,她解释道,我们是在格林童话、阿童木、蓝精灵这些外国动画片里长大的。

我说,现在的年轻人似乎在喜欢网络的同时,也开始喜欢读书了,但在小说方面,多集中在同龄人的作品。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老一辈的作家们卖出十来万就算很成功了,而年轻一代的单本出个几十万的有好几个人。她说:他们(老一辈作家)写出来的东西跟几十年前没有区别,用的还是几十年来不变的语言,不懂今天的语言,年轻人不爱看。她这些话颇有可堪回味之处。

其实,中国文学之有十年一代之分,应该是从"八零后"才开始的。有了八零后,才开始有了其它"后"之说。失踪了一年、据说正闭关修炼天体起源奥秘的王朔在闭关前说过这么一句话:八零后算什么,我们五六七随随便便就把他们给灭了。这个"五六七"是个相当近似于准确的说法。以前的中国文学,顶多有1950年前后之分,时间是充裕的,连贯的,漫长的。人们今天可以信口说出一大批著名作家来,比如莫言,余华,阎连科,李锐,苏童,王安忆,贾平凹,张洁,甚至更早的王蒙等,并没有多少人关心过他们哪位是几零后的,全都混为一体了。

八零后之突然树起,让人联想到的是这个树起之时代的其它特色产品,比如因特网,比如电脑游戏。有了因特网,时间似乎忽然变快了。人们只关心今天,不再关心昨天。谁要在今天唱一首涛声依旧,就会有人说"都老掉牙了"。要是周杰伦的,马上得到鼓掌欢呼,不过也得是最新的周杰伦。在文学和类文学类文化领域,卫慧,棉棉,木子美,芙蓉姐姐,玄幻文学,盗墓文学,象走马灯般地走过来,走过去。真正在书架里站住的还是有的,比如余华,阎连科,李锐,苏童,王安忆,贾平凹,张洁,王蒙,还有一个王小波,或者狼图腾。尽管他们站得有点凄凉,有点孤单,但毕竟还站着。这毕竟是一个"流行时代",只兴流行的,畅销的,娱乐的,至于是否有明天,是否永恒,是否能走向世界,并非大多数人所关心的。

张悦然说得有道理。老一辈的,尤其是六十岁以上的一代,几乎不会玩电脑,有不少这个年代的名作家、学者,还是一笔一笔地在稿纸上格子里爬。他们似乎也真不关心年轻人的"语言",更不懂。比如"媚外"这个悦然语言,就是典型八零后的。他们的语言突破了语言本身的自在意义,显得张扬,突破,无所谓不在乎。有人说网上的话不能就话论话,许多不是真的字面上的意思,看上去是骂人的话也不见得就是骂人的。其实,这也在中国传统里,比如"白发三千丈"并非真的三千丈。矫枉过正。是这个时代的特点之一。

但是,光是这样却也是不足的。我读到过一位文学评论家语重心长地教诲张悦然的话,要她多读点古文。而张悦然呢?她对我说:我基本上不在网上读东西了。我需要一种平静。她说,正是在新加坡那几年,成天在网上,她烦了。她是学电脑的,但却烦了电脑了。

电脑时代现在还刚刚开始,它给社会带来了很大的烦躁。能试着去摆脱这种烦躁,张悦然的这种尝试至少是很有意思的。这些年人们也许注意到了,高中生里读书好的,女生多于男生。也许这正是电脑,尤其是电脑游戏惹的祸。人们要一种"今天",要一种沉迷,一种消谴,于是很多东西顾不过来了,包括前景,未来。但也有出色程度超过许多女生的一些男生,他们往往正是摆脱了电脑游戏,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互联网的一批人。

这个时代的烦躁,既是电脑、互联网带来的,也是乘着互联网的翅膀爆炸的媒体造成的。中国媒体成天在那里赞扬的就是流行什么,炒什么。有时到了不分青红皂白的地步。比如以鬼吹灯为代表的盗墓文学的崛起,尽管我坚决反对任何"删索"(cencorship),无论是新闻检查,还是文化查禁,但评论家又在哪里呢?提倡盗墓,偷盗,难道不是有点不合道德吗?在人人文学的时代,人们本不知道哪本书是该读的。媒体和评论家的引导就成了关键所在。媒体和评论家本可以把中国文学引向世界文学的高峰去的,包括文学性的提倡。然而媒体和评论家偏偏多半跟着流行走。

也许,中国老一辈的作家应该试着走进,至少走近年轻人的世界,包括语言世界,电脑世界,而新一辈的作家应该试着走出去,回到一定的安静中去,就象张悦然在尝试的那样。也许这种走进和走出实际上都是做不到的,就象钱钟书说的那样。但这种"走进"和"走出"本身,这种接触,碰撞,却有可能把中国文学带到真正文学的、世界文学的道路上去。

评论家江子谦说张悦然要走入传统文学。似乎并不切题。从张悦然的言论中看,她显然不太"屑"于传统文学。她要做的,只是要从电脑中走出来。她还是那条"鲤",内心充满了蹦跳,尽管她比许多同龄人多了一些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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