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观察：习近平破坏了哪些中共规矩？
2022年10月27日
（德国之声中文网）作为中国政治的长期观察者，中共二十大的结局并不让我感到意外。尽管如此，眼睁睁看着中国退回到赤裸裸的独裁时代，仍然感到痛心不已。此时此刻，我们更需要思考：历史到底为什么走到今天？
最让人感到震惊的，是中共二十大的人事安排。全世界的学者和智库预测过多个版本，似乎没有一个完全猜中。但是也有多个版本的取向和结果一致，那就是认为习近平可能完全不顾中共规矩（或者惯例），任用自己的亲信，组建高纯度粹的"习家军"。这些版本多半作为一种可能性比较小的"极端情况"，放在分析预测文章的末尾。
其实，任用亲信本身并不是问题所在。作为一个负面描述，这叫"任人唯亲"；但是，它也可以是一个正面描述，叫"举贤不避亲"。很多总统制的民主国家政府，也由当选总统的亲信组成，被称为"朗特普政府"或者"拜登政府"。区别在于：第一，民主政府由公民选举产生，领导者组织政府得到了合法授权，也要对这个权力的来源负责，否则就会失去选票；独裁者并非民主选举，因此其亲信的主要任务是帮助维护非法的权力。第二，民主国家有独立的司法和媒体，无论什么人进入权力阶层，都会受到公开的监督，而不是由一群人发动对另一群人的"反腐败"，因此任人唯亲并不意味着权力滥用；独裁政府则完全相反。第三，专制国家没有政治反对派，人们期待通过党政高层的组成来观察权力平衡情况；如果没有"任人唯亲"，那就意味着权力可能受到内部牵制，不会胡作非为。
没有制度性保障的政治反对力量存在，就意味着权力的平衡和监督只能依靠内部倾轧，而权力斗争的赢家必然重用亲信。因此，在这个意义上，很难期待大权在握的独裁者"出于公心"安排权力的多元结构。
从专制制度的历史来看，内部权力平衡只是一种临时状态，大多数时候都是独裁统治。即便是那样一种状态，对民众来说也是为非作歹的寡头政治，跟民主自由没有关系。如今被人怀念的江泽民、胡锦涛时代，事实上就是今天被用到极致的新时代维稳体制的源头。
"七上八下"是个什么规矩？
同样让外界感到震惊的，是习近平打破了中共"七上八下"的惯例--指67岁以下留任、68岁以上离任。
有分析者已经指出，"七上八下"作为中共政治局常委成员年龄限制的规定并未见诸于任何中共正式文件。而且，这个"惯例"本身就源自最高领导人的权术。据称，在中共十五大时，时任中共总书记的江泽民为了让常委排名第三、73岁的乔石出局，定出"70岁封顶"的规矩。但这一规矩却并未适用于当时已经71岁的江泽民自己。到了中共十六大，76岁的江泽民自己保留了中央军委主席的职位，却又把对别的常委的年龄限制降低到所谓"七上八下"，用来排挤另一名对手李瑞环。
"七上八下"本身并没有任何生命科学或者政治伦理的依据。对于这种为了权术而想出来的"惯例"，习近平也有理由为了权术废弃它。
邓小平废除了谁的领导干部终身制？
"七上八下"受到社会主流的肯定，背后包括着邓小平确定的两条原则：一是领导干部年轻化，二是废除领导干部终身制。因此，人们普遍认为，习近平破坏了邓小平为中共制定的规则。
利用这两条原则，邓小平的确废除了他的同龄人的领导干部终身制，方便提拔作为他的棋子的年轻干部。他自己也在形式上退居二线，甚至彻底退休。但是，毫无疑问，他实现了权力的终身制。1980年代，已经"退居二线"的邓小平，却能毫不费力地废黜党的最高领导人胡耀邦和赵紫阳，决定调动军队血腥镇压六四民主运动。1992年，已经"彻底退休"的邓小平，却能通过"南巡讲话"改变中国政治版图，甚至差点废黜党的最高领导人江泽民。如果连职务头衔都不需要，随时可以靠"崇高威望"，以"挽救党和国家的命运"的名义出来掌舵，那是比终身制还要终身制的权力。
几乎没有专制政治能够废除领导干部终身制，而民主政治不需要废除领导干部终身制，因为那里就没有这样一个怪胎存在。邓小平并非不知道，要真正实现他反反复复讲的这个原则，那就进行政治民主改革。然而，邓小平从来都拒绝真正的政治改革，强调"坚持四项基本原则"，为此宁愿屠杀和平抗议的学生和民众。
我相信，等到习近平做到不用占据职位也能掌握实权的地步，他也会主动"退休"的，把名义上的职位让给"年轻人"，自己靠着"崇高威望"幕后提线。
"残酷斗争、无情打击"是中共传家宝
中共二十大会场，习近平的前任胡锦涛在貌似极不情愿的情况被工作人员强行劝离，周围的前同事面无表情，让人看到专制政权中人性的冷漠。愤怒的舆论暗示习近平破坏了前朝的"敬老"规矩。
这让我想到2012年11月，胡温政权谢幕的时候，我任主编的《阳光时务》做了一期专题，题为《告别黑铁时代》。我在卷首语中写道："'黑铁'是我们对胡温十年的直观感受。从身为国家元首的胡锦涛始终僵直的表情，到高层权力斗争的黑幕重重，再到暴力维稳的铁锤政策、横征暴敛来的胡作非为，以及互联网络的高墙禁苑，无不让人联想到黑铁般的冰冷与恐惧。"
在这个意义上，习近平也同样没有破坏中共的"规矩"。"残酷斗争、无情打击"从来都被中共当作是消灭政治对手的传家宝。
破坏规矩与循规蹈矩
中国问题专家Kerry Brown最近在《纽约时报》撰文《被中共"劫持"的习近平》，认为习近平也许像是专横独裁的化身，但是这不能不能只靠一个人的突发奇想。"尽管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习近平一个人身上，但他的人生、使命和政治归根结底都不是关于他个人的，而是关于中国共产党的。的确有个独裁者统治着当代中国，但那是习近平为之服务的中共，而不是他个人。而且，他和其他人一样，以一种奇怪的方式遭到这个政党的劫持。"
也许说习近平和中共互相劫持更准确一些。在这种劫持状态中，他破坏中共的规矩，本身就是一种循规蹈矩的作为。
长平是中国资深媒体人、时事评论作家，六四记忆 · 人权博物馆总策展人，现居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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