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陈秋实:恐惧 悲伤 无奈 牵挂
2020年1月31日(德国之声中文网)曾经在北京卫视《我是演说家》节目中获得亚军,凭着一次题为《大国崛起》的演讲被广为人知的陈秋实,除了律师和公民记者以外还曾经有过、脱口秀演员,演讲培训老师、警察媒体记者等身份。2019年8月中旬进入香港的陈秋实,曾试图以公民记者的身份向大陆民众讲述此次香港"反送中"游行的来龙去脉。受到中国大陆当局施压后返回,无法继续从事律师职业。
2020年中国农历春节大年三十当天(1月24日),陈秋实前往武汉,宣誓"与武汉人民共进退"。随后走访了新冠状病毒疫情中的武汉各大医院以及新医院建筑工地,并组织民间力量捐赠发放疫情中急需的物资。1月29日,他在包括Youtube视频网站在内的互联网平台上发布了主题为"资源紧缺 疫情紧急"的视频。视频中的精神状况与前几日明显不同,凸显焦虑。他坦言自己现在感受到恐惧和害怕,因为他"前面是病毒,后面是中国法律和行政力量"。
DW:你今天早上的视频发出后,很多网友的第一反应是,很担心你个人的状态。你之前曾在推特上说:"这人间不值得,所以牺牲又如何。"也多次表示过你不怕死。今天的视频,明显让人感觉到,你害怕了, 你真的感到恐惧了。这种转变是怎么产生的?
陈秋实:年轻人说出不怕死这三个字其实挺容易的。但是昨天(视频里)我又看到尸体了,进一步知道这东西的传染性有那么强。之前我也一直觉得,在门诊接触到的都不是真正的(确诊)患者,真正的患者应该已经被收治了。不过现在收到越来越多的信息显示,大量的患者和意思患者都没有办法得到确诊,所以对现在中国官方公布的确诊人数非常存疑。
刚才,武汉周边一个县里的人告诉我,他们村里如果发现,消息必须逐级通过县里往省里报。如果敢跳过县一级直接往省里报,村书记的职位都可能被撤掉。按照这样的流程,很难保证现在统计出来的疑似病例、确诊病例的真实性。就是说我在门诊看到的带着氧气的那些人可能就是确诊病人。我其实没有准确信息。
很多人质疑,为什么没有外媒在武汉采访,只有陈秋实。我就努力去找外媒。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在视频里也说了,我不是很懂怎么样去有针对性、切中主题地作采访。你要找对人,要找中选题,要有采访方向,对吧。于是我一直在找媒体,想跟人家合作,交流信息。当我发现我能联系到的在武汉的媒体全都不出门了的时候,我才发现,这种恐惧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不仅是恐惧,其实很复杂。包括我提到,我父母又被谈话,警察(对我)颐指气使,每次打电话都很蛮横,盘问我在武汉的下落。我想,我在武汉我在作什么,而你们在作什么?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恐惧占了一大部分,还有悲伤,看到尸体从你面前运走,还有无奈、对其他人的牵挂,几种情绪叠加在一起,才会让我在今天这个视频里有一种很复杂的情感表现出来。
DW: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一下,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你认为武汉疫区现在最亟待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陈秋实:我个人认为亟待解决的问题是试剂盒不够。在门诊排队的很多人,他们确实是咳嗽发烧很长时间了,但如果只是严重的流感的话,你能确定他不是(冠状病毒感染),他就可以回家修养、隔离去了;如果是,那尽快确诊才能收治。但试剂盒非常短缺,所有我走访过的医院都反映病床不够。所以火神山医院的修建绝对不是兴师动众,或者像有人造谣说的那样是有关部门为了多挣钱,这是胡扯!病房不够、病床不够,医生正从全国各地往这里调,可全国各地也有疫情发生,从外地调医生恐怕越来越难。这些都是实际的需求。
另外说到中国民间组织,虽然武汉是有志愿者在行动,但他们都是临时组织起来,不是专业的志愿团体,而是像车友会、海归俱乐部之类的,所以他们的协调、动员能力都很有限。甚至还有各种障碍,比如路是封的,志愿者要去接一辆车过来要反复协调,拿通行证,这些临时组建的班子,协调反应的速度有限,他们接收、分配这些物资都存在困难。问题特别多,感觉是一场烂仗,大家各自为战。
DW:中国官方媒体,包括钟南山教授一个重要的论调是,疫情在一段时间后会达到一个高峰,现在离这个拐点越来越近了,高峰过去之后,疫情就会出现明显缓和。你现在在武汉,你有这种感觉吗?
陈秋实:关于科学方面,这个我是不知道的。我现在想找确诊的患者家属,死者家属,目前还没找到。钟教授说到爆发和之后会怎样,我不敢妄下评论。我接触到的都是普通市民、门诊的和疑似病人,还需要有进一步调查才能有更多信息透露吧。
DW:你今天在视频里也说到,受到警方蛮横的来电质问,各方面对你家人的打扰……
陈秋实:我父母也知道我在这边,他们也很担心。我不知道武汉疫情结束之后我回到原来工作的城市会怎样。我没有那么担心。有一些气愤的情绪确实也在今天的视频里体现出来,但我很清楚我所作的一切事情都没有违反中国的的法律。我也没有造谣,都是看见什么说什么。我在作一个目击性质的报道,只说了我看见的。各种网络上的传闻,我没有能力去核实。比如有科学杂志说,最早报出来的几十例中,有若干没有接触过华南海鲜市场,也被感染了,是否存在其它感染源?这属于科学性的研究,我是没有发言权的,这些东西我不说。
以我个人判断,我的行为没有违反中国法律。虽然我会有一些比较激烈的言辞,比如"习近平来不来我不管,我来了"或者共产党怎么样。当然在中国,这样表达难免会遭上政治性的打击,但这个我没有太在意。我甚至想,蹲几年监狱不也是个人生体验吗?
采访记者:任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