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文学还是看政治?
2012年10月12日德国之声:多尔马根先生,岛屿出版社(Insel Verlag)当时是如何决定要翻译出版莫言的小说《檀香刑》(德语:Sandelholzstrafe)的?
多尔马根:我们当时必须要做出这个决定,因为中国在2009年是法兰克福书展的主宾国。岛屿出版社拥有译介中国文学的长期传统,所以我们考虑,除了我们现有出版名录上的那些经典作品之外,还能够主推什么作品。幸运的是,我当时的助理本雅明·施派希特(Benjamin Specht)会说中文。这样,我们在除了听取各方面的鉴定和推荐之外,还可以就这本书进行直接的对话。在决定要出版莫言的作品之后,就需要寻找一位合适的译者。我有幸找到了理想人选,她就是白嘉琳,她不仅具备必要的语言能力,而且过去也翻译过莫言的作品,并且认识他本人。
白嘉琳女士,《檀香刑》这本书虽然已经在德国出版,但是广大读者对它还是不太了解,您能简单介绍一下它的内容吗?
白嘉琳:它讲述的是中国末代皇朝的覆灭,有一个历史的框架。这也是莫言作品中为数不多的以历史为背景的小说之一。它的构思很有意思:整个结构就像一部戏剧,莫言希望自己家乡的一种农民戏剧能够复活,它被称作"猫戏"。这种地方剧种其实已经被人们遗忘,几乎不复存在了。所以,莫言有意识地按照这种戏剧来安排小说的结构。也就是说,他让五个任务,从不同的角度、用自己的声音、以第一人称来讲述故事。在这些故事之间,作者用第三人称的讲述串起来,并且语言风格也截然不同。所以,整个小说不仅讲述角度丰富,感觉也在变幻。
多尔马根先生,莫言被认为是忠于中国政府的作家。为什么当时出版社选择了他呢?
多尔马根:如果能坦率点说的话,我认为这是一种成见、一种俗套。如果作家从自己的世界观出发进行写作的话,那么他们在公开场合对当下的执政者进行怎样的评论,其实是一个次要问题。构成作家灵魂的其实是一些其他的秉性气质。之所以我要说认为莫言忠于中国政府的观念不恰当,是因为他曾经坚决地说过:能说的东西,我全部都说了,通过文学工具,通过我的小说。因为他其实是一位现实主义的作家,他的作品决不是粉饰太平的。所有认真阅读他作品的人都可以看到,"忠于政府"这样的帽子是不应该扣在他头上的。当然,向艾未未这样的艺术家的存在也是有益的,因为他们利用非常鲜明的行动和表态直接介入到政治层面中去。您设想一下,假如有人问,马赛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法国著名作家,代表作有《追忆似水年华》等,编者注)是不是也"忠于政府"呢?您就会发现,这样的问题是偏离实质的。
在2009年的法兰克福书展上,莫言却扮演了一个非常不光彩的角色,那就是他拒绝与异议人士贝岭同处一室。这样的事件不会给出版社造成阴影吗?
多尔马根:当时我也在现场。这件事情不管对于作家本身还是本地的舆论界来说,都是非常不愉快的经历。莫言作为一个作家,是来介绍自己的作品的,结果却被一些更关心政治的记者围住,问题与作品无关,全是问他有没有说过某些话,做过某些事。所以他当时想要拒绝所有的采访。我们作为出版方,当时是尊重他的选择的。他也许可以说自己对政府是持批判态度的,这样会使事情更简单化。可是他不想把自己推到这样一个范畴中去。我们猜测,包括更加了解他本人的译者白嘉琳女士,都认为这不是胆小怕事,而是一种本能的谨慎,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不喜欢参加研讨会,不喜欢在讲台上夸夸其谈,他是一个作家。
白嘉琳女士,您在翻译的时候遇到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白嘉琳:真实再现他的语言风格。莫言是一个崇尚文言文的作家。这种古典语言和现代汉语截然不同,如果要打个比方,就好像我们欧洲的拉丁语和意大利语一样。你必须对中国古典文化有充分的了解,他常常在小说里提到一些历史人物,会用很多谚语,还有历史事件、古诗、古文里的名言名句。你必须理解这些东西,才能把它们相应地翻译成德语。除此之外,小说里不同的讲述者也给翻译带来了难题:一会儿是一个弱女子在讲故事,下面就换成了一个大干部,一会儿又是粗笨的屠夫,他们的语言全都不同。这些风格各异的语言也应该在德语中得到再现。
于尔根·多尔马根(Jürgen Dormagen):曾长期担任出版社审稿工作,后任苏尔坎普(Suhrkamp)出版社国际文学部主任,出版莫言《檀香刑》的岛屿出版社也隶属于该出版社。2010年,他被文学翻译协会授予"译者伯乐奖"(Übersetzerbarke)。
白嘉琳(Karin Betz):汉学家、翻译家,德国哥廷根大学德中硕士研究生项目的科学工作人员。
采访记者:Aya Bach 编译:雨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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