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座评论:中国能否影响阿富汗时局的走向?
2021年8月15日(德国之声中文网)面对着塔利班的闪电式攻势,阿富汗周围各国纷纷为阿富汗局势提前布局。早在今年6月美国情报系统就作出的一项预计显示,阿富汗政府最快可能在美军完全撤离该国的六个月后崩溃。现在看来可能都用不上六个月。中国官方的估测跟美国的预测吻合,北京认为,塔利班已掌握了军事主动权,所以,北京毫不怀疑塔利班在阿富汗未来的核心地位。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才有了中国外长王毅今年七月末在天津与塔利班代表的会面。这是继美国2018年与塔利班进行了直接会谈之后的一次重要事件,因为它大大提高了塔利班的国际地位,标志着塔利班作为一股主要政治力量正在国际舞台上得到承认。过去几周,塔利班代表也到访了其他国家首都,如莫斯科和德黑兰。但他们并没有得到外交部长的亲自接见,至少没有正式的会面。多年来,北京曾与阿富汗塔利班有过多次互动,但此次天津会面可谓是最高调的一次。
中国外交部长王毅说:"阿富汗的塔利班是该国一支举足轻重的军事和政治力量,并将在那里的和平、和解和重建进程中发挥重要作用。" 这样的话实际上就意味着中国政府给阿富汗的塔利班定了调。从此以后,中国各界各种对塔利班中性化甚至赞颂的语言不断出现。比如,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称,"巴基斯坦塔利班和阿富汗塔利班是不一样的。……阿富汗塔利班称自己是一个政治、军事组织,公开表示禁止任何组织或个人利用阿富汗领土威胁其他国家,近年同阿富汗政府和国际社会保持着对话接触。"
中国领导在处理国际事务中是最喜欢讲实力的(Realpolitik)。 中方显然对阿富汗的塔利班寄托着重大的希望。在这种情况下,阿富汗驻华大使呼吁中国勿信塔利班承诺,已经像耳边风那样一点作用没有。 那么,阿富汗的塔利班到底是否会按照自己的许诺去满足中国的期待? 中国对阿富汗的发展局势到底能产生多大影响?
阿富汗问题的复杂性以及中国的臆想
塔利班是一个军阀民兵的组合体,内部意见并非一致。这意味着在天津与王毅会面的毛拉-巴拉达并不能代表整个塔利班说话。他必须与每个主要军阀和指挥官举行舒拉会议,向他们推销他与中国商定的任何政治路线图。要知道,负责对外谈判和关系的塔利班政治办公室经常与接近内部更极端强硬的军阀和指挥官发生冲突,后者并不愿意与国际社会互动并表现出温和态度。
至于中国从塔利班那里获得的许诺,即不会在夺权后允许"外国极端组织诸如ETIM任何有损中国的活动",可说是八字还没一撇呢。 因为阿富汗塔利班目前依然需要跟外国极端武装(譬如 ETIM)合作,而后者确实也在帮助塔利班军事攻战阿富汗政府。所以说今天的阿富汗的塔利班军队实际上就是一个各种恐怖分子组织的迪斯尼公园。联合国2021年6月发表的关于阿富汗的最新报告说,塔利班和基地组织继续享有 "基于意识形态的一致 "并通过 "共同斗争和通婚 "形成的密切联系。从这点来说,塔利班能在全面夺权后对ETIM翻脸的几率是很小的。
中国在阿富汗事务中发挥作用的动力
目前,不管是塔利班还是阿富汗政府来说,都期待着中国在阿富汗事务中发挥作用。而中国关心阿富汗事态发展的最大的动力,就是扼制东突厥斯坦伊斯兰运动(ETIM,East Turkestan Islamic Movement,也称TIP,the Turkestan Islamic Party)在中国新疆地区东山再起。当然,除此之外,鉴于阿富汗的塔利班与巴基斯坦的联系,北京也希望在那里的中巴经济走廊项目通过处理好跟阿富汗塔利班的关系而不再受损。而且能将一带一路项目延伸到阿富汗。
如何发挥作用?
中国在那里发挥作用的方式有好几种。
第一种是单独的双边关系,即中国自己与阿富汗直接联系,今年七月末与塔利班的两天会面就是其表现。还在7月16日,中国领导人习近平与阿富汗总统阿什拉夫·加尼(Ashraf Ghani)通了电话,敦促他的政府找到"阿人主导、阿人所有"的解决方案。北京确实有这个经济和军事实力,来当塔利班与阿富汗政府的和平谈判的调解人,问题是北京并不愿意挑起这个重担,尽管中国的高姿态表态不少。因为在阿富汗事务上,北京的原则是不惜一切代价避免与阿富汗事务的严重纠缠,因为中国领导人更不愿意以任何一种形式重蹈苏联、美国的老路,卷入太深。
中国最擅长做的,是搭便车。中国在前20年在阿富汗的经济活动,明显的是搭便车。而现在,必须自己去动脑筋,下本钱,中国高层并不认为这种做法值得尝试。换言之,单独由中国出面影响阿富汗事态的发展不是北京愿意做的事。
能帮助解决阿富汗事务的另一个途径是上海安全组织 (SCO)。问题是SCO各个成员国在阿富汗问题上的主张又并不完全一致。譬如中方希望阿富汗问题的解决能够换来新疆边境的和平,伊朗则是希望通过与塔利班的接触,避免本国经济受地区局势的影响;俄罗斯希望阿富汗局势稳定以维护地区安全,避免极端分子重回中亚并渗入俄罗斯,印度则是在阿富汗政府的抵抗能力尚存的前提下,不会立即与塔利班妥协。而且即便希望与塔利班接触,印度也决意防备阿富汗与巴基斯坦、中国合作,以至于对印度实现地缘上的半包围状态,尽管新德里今年6月,已经改变了以往不与塔利班有任何形式接触的立场。
目前上合组织正在全力以赴,争取在8月份的下一轮谈判中提出喀布尔-塔利班政治解决方案的路线图。但上合组织无法协调印度和巴基斯坦在阿富汗境内的利益冲突。也无法提供切实的安全计划,在阿富汗不稳定局势升级的情况下支持西部周边国家。换言之,目前即将出笼的阿富汗方案最终还是会不了了之。中亚5国领袖8月6日在土库曼斯坦举行峰会,讨论阿富汗局势,并没有邀请SCO成员国特别是中俄的参加,这本身也说明了这个问题。
那么作为第三个可能性的中国与俄罗斯联合起来共同解决阿富汗的问题 :双方在安全问题上利益比较一致。理论上来说,俄罗斯与中国都有填补西亚与中亚"安全赤字"的需求。但俄罗斯在中亚更有影响力,曾是前苏联加盟共和国的几个以"斯坦"命名的国家在军事上更愿意跟俄罗斯合作。而且俄罗斯并不愿意看到中国在中亚在军事方面比俄罗斯更活跃,因为由于历史的原因,俄罗斯自以为是中亚的理所当然的军事保护者。这种不言而明的原因,使得两个国家不可能太紧密地合作解决阿富汗问题。
中国在阿富汗事务上如果要发挥作用,最可能的途径是跟巴基斯坦合作。首先,巴基斯坦希望塔利班上台。再有,巴基斯坦支持塔利班有目共睹,奎达舒拉(阿富汗塔利班的最高领导协商会议)仍在该国。而巴基斯坦的塔利班(Tehreek-i-Taliban Pakistan,TTP)与阿富汗的塔利班又有着紧密的联系。激进组织巴基斯坦塔利班在阿富汗边境一侧仍有约6000名训练有素的战士, TTP和塔利班的关系依然跟以前一样紧密。最后,巴基斯坦与反中国的维吾尔族激进主义也有联系。而巴基斯坦塔利班运动和ETIM都曾公开表示要破坏对抗中国的 "一带一路 "倡议。
中国深感在巴基斯坦的安全问题严重。在巴项目和人员时常遭到武装分子的袭击。最近的一次是7月14日,巴基斯坦西北部的一辆中企班车发生爆炸后坠入峡谷,造成13人死亡,包括9名中国公民。如果中国跟巴基斯坦官方合作,共同对付塔利班和恐怖组织,实际上是一箭双雕。 中国会对巴基斯坦施加压力,要求巴基斯坦认真对待自己国家的极端分子,因为如果巴基斯坦配合,这不仅有利于中国在那里的中巴经济走廊的建设,而且能通过巴基斯坦促进其阿富汗塔利班现代化。
问题是,即便巴基斯坦全心全意跟中国合作,也存在很多未知数:比如,巴基斯坦政府是否真的能对付自己境内的极端分子? 如果能,巴基斯坦支持的塔利班是否能迅速地全胜,阿富汗内战到底还要打多长?即便阿富汗塔利班全胜了,塔利班是否能改变本性?
地域竞争中,谁失去的最多?
阿富汗在西方军队撤出之后成为一系列地域利益竞争的战场。除了阿富汗政府外,印度将是这场邻国以及大国竞争过程中的最大的失败者。自2001年美国人介入以来,印度人已为稳定阿富汗局势提供了10亿美元以上资金。根据印阿伙伴关系协定,新德里还提供了约30亿美元的发展援助,并捐赠巴士、修建公路、水坝、学校、医院以及喀布尔议会大厦等在34个省的400多个项目。
印度明显是亲阿富汗政府的,塔利班因而公开指责印度。正是因为这样,这次由俄罗斯张罗的安排在8月11日卡塔尔进行的阿富汗问题国际会议会议,印度没有被邀请参加,而中国、美国都将出席,甚至巴基斯坦,也出席了会议。尽管美国还是拉着印度参与阿富汗事务的讨论,但印度被其他的阿富汗的邻国和除了美国的大国(中国与俄罗斯),在塔利班事务上显然被边缘化了。
再有,西方国家也算是失败者。阿富汗20年期间,光美国就花费2万亿美元并损失了2400名士兵。更糟的是,西方国家辛苦了20年的成果,给塔利班一夜之间就毁了。而且,各国将面临更严峻的来自阿富汗的难民问题。
中国视角下的阿富汗事态发展
今后的发展,可用三种情景来描述。
情景之一:如果美国遵守承诺,即为阿富汗军队不断"供血",或者阿富汗政府能得到土耳其和印度的支持,那么这个政府也许还有点抵抗塔利班的能力,而如果是这样,就意味着今后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内战和持续的政治僵局。中国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保证战事在阿富汗境内,就不会去"多管闲事"。
情景之二:塔利班靠着闪电战术逼迫喀布尔政权垮台。但由于塔利班内部意见不一致、以及极端组织与塔利班缺乏共识,导致阿富汗严重的"安全赤字"。中国在这种情况下,只能管住边境,自己并非十分愿意冒险像美国和西方盟国驻军时那样再去阿富汗投资。
情景之三:巴基斯坦摆平国内与巴基斯坦塔利班 (TTP)以及塔利班的关系,并能按照中国的意愿对阿富汗的塔利班内部施予极大的压力,促使其"文明化","现代化"。中国不仅能顺利地把中巴经济走廊项目完成,同时又能把阿富汗纳入一带一路的规划里,并能如愿从阿富汗那里获得可观的矿产。
我个人以为,第二种情景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
本文作者张俊华为徳籍华人政治学者,在德国生活三十余年。他曾就读于德国法兰克福大学,并获得哲学博士学位。此后曾执教于柏林自由大学等高校。现为法国Ecole Universitaire de Management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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