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之声中文网）医院里住着几位天才型精神病人。梵高割下自己的耳朵扔到地上，牛顿说："这是万有引力！"特朗普则跑过来说："耳朵啊？不要的话给我！"--这是几天前中国线上脱口秀舞台上的一个段子。

经过一年多时间的沉寂之后，中国线上脱口秀通过两档节目高调复活：一档是爱奇艺制作的单口喜剧竞演节目《喜剧之王单口季》，一档是腾讯视频出品的脱口秀节目《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很多人们熟悉的面孔，携手大批的新人，重新回到了屏幕。

 

小粉红的权力游戏

 

去年，笑果文化公司如日中天的节目《脱口秀大会》突然受罚休克，原因是其签约艺人House（李昊石）讲的段子被人举报"侮辱人民子弟兵"。

House的段子说，他领养的两条野狗在追松鼠时表现得勇猛进取，让他想到八个字"作风优良，能打胜仗"。举报者认为，这八个字庄严神圣，因为习近平曾经用来描述"人民军队"，称"建设一支听党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的人民军队，是党在新形势下的强军目标"。

习近平说过的话，用过的词，以及贴在"人民军队"身上的标签，就不能用来讲笑话了吗？小粉红大概觉得理所当然，这还用问吗？然而，当时不仅House认为可以，广电总局的官员也认为没有问题。

据《端传媒》报道，对于House当晚的登台表演，笑果文化事先早已按照相关规定将演员本人的读稿视频以及表演内容的纸质文本，都提交给了北京市文化和旅游局进行审核，并得到了他们的批准。

有人可能会说，小粉红太厉害了，能够给改变官方的意志，推翻他们已经作出的决定，不放过任何"辱军"、"辱华"和"辱包"（包子，网民对习近平的一种称呼）的言行。"作风优良，能打胜仗"这八个字的代价是，31岁的艺人House（李昊石）被警方立案调查，笑果文化名存实亡，一个蒸蒸日上的产业瞬间瘫痪。

在很大程度上，小粉红的确是新时代的红卫兵，能够对部分或者地方官僚构成监督和威胁，核查他们是否对党保持严格的忠诚。但是，在本质上，这是一种权力游戏，小粉红和官僚集团都在揣摩"圣意"。俄罗斯历史上占再多的土地，现实中无论怎样欺负中国游客，小粉红都不会生气。也有不少小粉红很生气，但没有任何"严重后果"。

脱口秀竞赛节目再次上线，显然经过了充分的安全评估，并且经过广电总局等机构的严格审查。广电总局阅评组副组长陈真表示，脱口秀节目"守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底线是首位"，"要掌握好比例，掌握节奏，以正面宣传为主的同时做好动态审核"。

 

谁可以拍总书记的桌子？

 

中国脱口秀演员将美国总统候选人遭遇的未遂谋杀写进段子，大概会让人想到一则苏联笑话。这则笑话经过美国前总统里根的讲述而广为人知，说的是一个美国人和一个俄国人争论谁的国家更自由。美国人说：在我们国家，我可以直接走进椭圆形办公室，敲着总统的桌子，对他说："总统先生，我不喜欢你的治国政策！"俄国人说："这我也能啊。我可以走进克里姆林宫总书记办公室，敲着桌子对他说："总书记同志，我不喜欢里根总统的治国政策！"

这个笑话的现实版本就是中国央视尽心尽力地对美国进行"舆论监督"。但是，我很怀疑它并非苏联人的原创，或者说不是原版，而是美国人的想象。在民主国家，普通民众有直接向总统表达意见的机会。在专制国家，这样的机会并不存在，哪怕是表达对敌国的不满。敲着桌子对总书记说任何话都可能犯下颠覆国家政权罪。

我曾经介绍德国导演维尔纳·赫尔佐格（Werner Herzog）在其讲述纳粹德国政治笑话的著作《希特勒万岁，猪死了!》一书中表达的观点：政治笑话也并不一定是一种抵抗形式，大部分笑话并不具有批判精神，而只是一种情绪发泄而已，甚至还散布了一种宿命论的观点：说到底，谁也无法改变现实中的弊端。因此，这些笑话也可能是一种政治宣传。（参见《长平观察：那些"自毁人生"的脱口秀演员们》）

但是，结合中国脱口秀演员在审查高压之下的其他努力，比如对青年失业、劳动条件和性别平等的吐槽，我并不认为他们讲有关特朗普的段子属于政治宣传。它跟中国央视和《环球时报》报道美国的负面新闻不同，只是寻求更多的搞笑材料而已。它在客观上扩大了脱口秀的取材范围，让更多的中国人知道，如果能讲政治人物的笑话，戏剧舞台上将会增加更多的乐趣。

不仅如此，嘲讽和恶搞政治人物，本身就是一种叛逆和抗议。如果说民主国家需要这样的"舆论监督"的话，专制国家更应该拥有。

 

作者长平是中国资深媒体人、时事评论作家，六四记忆 · 人权博物馆总策展人，现居德国。

 

德国之声致力于为您提供客观中立的新闻报导，以及展现多种角度的评论分析。文中评论及分析仅代表作者或专家个人立场。

 

© 2024年德国之声版权声明：本文所有内容受到著作权法保护，如无德国之声特别授权，不得擅自使用。任何不当行为都将导致追偿，并受到刑事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