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观察:荒诞的媒体管制越来越紧
2021年10月24日(德国之声中文网)多年前,我在中国先后有过五六个记者证。其中,来自中国新闻出版署核发的有两本。一本于2003年在上海领取,一本于2006年在广州领取。在两个地方,我的职务身份都是当地报纸的副总编辑。跟所有记者一样,为了取得记者证,需要去参加宣传部门主办的采编业务培训和思想政治学习。
每家媒体都会对编辑和记者进行业务培训。不过,可以肯定地说,被宣传部门请去讲课的培训老师,不会有任何媒体请去讲课。思想政治学习,名义上也是为了对媒体出版内容进行政治把关。至少从我参加的课堂上看,那些老师也把不了这个关。一言以蔽之,讲者和听者,都在敷衍应付。宣传部门对此并非不知道。
但是,我并不认为这样的培训就毫无效果。其中一个显著的效果,就是让所有人都习惯打胡乱说,对谎言毫无膈应。用那句广为流传的名言来说,就是:"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他们也知道他们在说谎,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我们也知道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但是他们依然在说谎。"
当时,我所在的媒体中,有些资本来自境外企业。跟境内资本一样,这些企业都是通过向媒体主办机构承包发行和广告部门来获取利益,并不能直接干预采编业务。采编业务的直接管理者就是媒体主办机构,这些机构听命于宣传部门。
互联网已经蓬勃发展起来。但是,刚开始,媒体反复听到的宣传指令是:不要转载互联网信息。表面上的原因是,互联网上的信息鱼目混珠,真假难辨,甚至谣言满天飞。真实的原因是,当局还无力管理互联网。互联网进入中国十多年后,此类宣传指令更多下达给互联网公司:不要转载某些报刊的文章。这时候,当局已经把互联网管起来了,甚至比管制得比报纸还让他们放心。
当时还没有正式的新闻信息稿源"白名单"制度,但是一点不妨碍宣传部门传达指令,实施审查。无论是正式文件,还是QQ指令,甚至是口头通知;无论是限制整个媒体,还是删除某一篇文章;也无论是维护一党专制的政治原因,还是维护某家企业利益的经济原因,都随心所欲,畅行无阻。我所在的南方报业集团的报纸,多次享受这样的待遇。
中国媒体管控频频"亮剑"
我的上述回忆,对应了近几天中国媒体管控中的几起新闻。
首先是中国国家发改委发布《市场准入负面清单(2021年版)》,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禁止准入事项提到"禁止违规开展新闻传媒相关业务",包括非公有资本不得从事新闻采编播发业务、不得投资设立和经营新闻机构、不得经营新闻机构的版面、频率、频道、栏目、公众账号等等。
随后,中国国家新闻出版署、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公布的《新闻专业技术人员继续教育暂行规定(征求意见稿)》,要求所有持有新闻记者证的编采人员,每年须参加"继续教育"不少于90小时,并与晋升、奖励机制衔接,作为考核评价、聘用、升职以及记者证年度核验、换发的重要条件。
紧接着,中国国家网信办公布了最新版《互联网新闻信息稿源单位名单》,名单涵盖共1358家稿源单位,并首次将公众账号和应用程序纳入。同时,财新网和经济观察网未被纳入名单,引起广泛关注。
一本正经的荒诞
毫无疑问,中国新闻空间越来越狭窄。这些管制措施也与时俱进,比如加入了社交媒体和微信公众号。但是,在本质上说,这些措施都是一再重复,甚至虚张声势,伪装新闻。比如,非公有资本从来都没有被允许从事新闻业务,2021年版市场准入负面清单却称拟予限制。不过,另一方面,非公有资本在媒体行业从来都存在,甚至成为主力。尤其是过去20年间,私营网络新闻媒体蓬勃发展,主导了网络舆论的操作。这些私人资本并没有带来更多的公共空间,反而加入竞相争宠的行列,主动研发审查和自我审查的工具。"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帝王没有理由不喜欢。今后,私人资本仍然以经营的名义操作媒体,仍然竞相争宠。
网络稿源"白名单"更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在中国,所有媒体都是由宣传部门和网信办控制,记者证都由新闻出版署核发。被"白名单"排除在外,那么这样的媒体能通过考核吗?通过之后为什么又要列出"白名单"呢?
记者被要求每年须参加"继续教育"不少于90个小时。可以想见,这些课程仍然在被敷衍应付,甚至变本加厉。
但是,正是一本正经的荒诞,让大家习惯了荒诞。也正是这种不惮于无厘头的重复,让管制的螺旋越转越紧。
长平是中国资深媒体人、时事评论作家,六四记忆 · 人权博物馆总策展人,现居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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